谢知归被困在雾山,困在明匪玉身边已经两年了。
他每一天都在后悔,当初不该强行闯入这座活死人寨,不该为了不被其他恶鬼吞噬,主动接近明匪玉,更不该为了得到长生和健康,把他勾上了床。
他比恶鬼还要可怕上几百倍。
两年前,第一次逃跑失败那天。
他被恶鬼环伺逼到绝路,跌坐地上,沾了满身枯叶,明匪玉一袭红衣来到狼狈的他身边,原本还在兴奋嘶吼的恶鬼们瞬间噤声,恐惧地后退,给他们让出一块空间。
银器碰撞出诡异清响,明匪玉像鬼魅一样悄无声息靠近,温柔地托起谢知归惨白的脸,泪水与惊惧混杂使得他看上去很凄惨。
明匪玉蹙眉,用细长苍白到不像人类的手指替他擦去眼泪,谢知归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明匪玉感受到他的抵抗,不悦地“啧”了声,立刻撒了手,转身要走,却在下一秒被反应过来的谢知归扯住了衣角。
“别、别走!”
谢知归声音都是抖的,他抬起头,近乎乞求地望着明匪玉:“别把我扔在这里!”
明匪玉那张妖异冰冷的脸上露出一抹戏谑的笑,使得他本就赤红的瞳孔生出危险的蛊惑意味:“你不是怕我吗?是你自己不听话要逃到这里来的。”
在家里好吃好喝养着,非不安分,在迷宫一样的雾山里乱窜,偏偏又在恶鬼狩猎的时候闯了进去,他早就赶过来了,不过是故意等他吃点苦头,受点教训再出现。
不能每次犯了错都轻易原谅他。
他随手从谢知归凌乱的头发中夹出一片枯叶,枯叶在他指尖化为齑粉随阴风吹入漫漫夜色中,他轻声骂了句“活该”,不知是讥讽还是生气。
“对不起,我错了。”
生死关头,谢知归不得不低下头颅,先把眼前唯一的救命稻草哄好。
谢知归承认他自私,薄情寡义,又格外惜命,利用了明匪玉的一点喜欢和偏爱,达到自己的目的。
明匪玉是很可怕,但在他身边至少不会立刻死,如果他一气之下把自己抛下,扔给这些饿极了的恶鬼,那今晚就是他的死期,并且死相只怕好不到哪里去。
“带我回去吧,求求你了!我再也不跑了!”谢知归尽量让自己鼓起勇气和他对视,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一双含情眼因恐惧而泛红潮湿的时候最动人,若三月桃花薄红染雨,惹人怜惜,他清楚,明匪玉吃他这套。
“骗子。”
“我发誓,我不会了!真的,我不骗你了。”
旁边恶鬼不适时地嘶嚎,谢知归浑身一颤,赶紧举起右手发誓再不欺骗。
他故意露出无名指上的戒指和长生线,线的另一头牵着明匪玉无名指,他曾经为了哄明匪玉,在恩爱过后,对他说过:“谢知归爱明匪玉,此戒为凭,此线为证,线不断,情不绝。”
这话走没走心不重要,真的假的也不重要,他扯过的谎多了去了,反正他不怕天打雷劈,反正最后明匪玉都会被他哄好。
果然,他看到明匪玉眼神微微一动。
他立刻接着说下去:“阿玉,二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只是害怕要孩子。”
前段时间,当明匪玉抚摸他的平坦的腹部,用一种不是询问或者开玩笑,而是认真通知他的语气和他说,“要是有了小娃娃你是不是就不会乱跑了。”
当时他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做了好几日的噩梦,梦里他捧着高高隆起的腹部走在路上,行人纷纷驻足投来异样的眼光和窃窃私语,他就像一个非人类的怪物,为天地所不容,所指责。
醒来之后,他只有一个念头——跑,一定要跑!
明匪玉要疯随他疯,他不能跟着一起疯!
只可惜,他高估了自己,差点丧命。
明匪玉凝视他片刻,问他:“你不想要娃娃为什么不和我说?”
“我说了!”谢知归委屈中带了点埋怨的意思,“你又不听。”
明匪玉有些时候很执拗,比如硬要生个娃娃这件事情,根本劝不动,劝的多了,他的腰还会晚上遭殃。
明匪玉眼眸微微眯起,显然不信他会因为这个逃跑,“你又在找借口骗我。”
“我真的没骗你,二哥。”谢知归看着他的眼睛,诚恳道:“我很怕痛,也很怕死,你都是知道的。”
明匪玉不说话了,只是居高临下看着他。
谢知归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于是小心翼翼扯了扯他的衣角,脸上表情因痛苦而扭成一团:“二哥。我脚疼,可能是扭到了,你能不能……”
“阿玉!!——”
明匪玉忽然用力钳住他的下巴,逼他高高昂起脖颈,白皙的皮肤上痕迹未消,青色的血管在下面流动,谢知归的皮肤又白又薄一咬就能破,稍微用点力就能在上面留下很久才消退的伤痕。
谢知归惊恐地瞪大眼睛,水光在其间流转,好像他又欺负了他一样。
明匪玉咬着牙,弯下腰,忽地靠近他,两人挨得很近,这个距离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与心跳,容易滋生暧昧不清的遐想。
“二哥,阿玉?”谢知归强打起笑容,虽然他此时笑比哭还难看,心里慌张不安,他开始担心这招对明匪玉还有没有用。
“看着我,告诉我,我是谁。”他冰凉、蛊惑的声音在森冷月色下生出无边旖旎,他的脸妖异奇诡,说不出来的惑人。
谢知归被捏着下颚很疼,硬着头皮直视明匪玉炙热的视线,这张脸即使看过很多次,还是会惊叹与恐惧,那是一种来自非人类的美,神秘无边,如妖似魅,令人痴迷又害怕。
“你是,明匪玉。”
“不对。”
“阿玉?”
“不对。”
谢知归感到明匪玉力道惩罚似的大了些,赶紧改口:“你是我的情人!”
“情人?”
“也是男朋友。”
“男朋友?”
谢知归小心解释道:“因为我们还没结婚,暂时只能这么称呼你,毕竟我会对你负责任,自然要谨慎一些,以后会改口的。”
他特意加重了“负责”的咬音,还做出了未来可能无法兑现的承诺,如果明匪玉想要未来,现在就得保下他的命。
明匪玉并不是很满意这些称谓,盯着他看了一会,眼中天人交战,最后不知道是理智还是欲望最先服了输,到底还是松了手。
“再敢骗我,真杀了你!”
明匪玉恶狠狠地警告他,凶恶的眼神像是能把他咬碎,吞进腹中。
谢知归劫后余生般呼了口气。
“我不骗你。”谢知归眼睛一眨不眨,举起四根手指做出发誓状,诚恳又可怜极了。
好不容易获得自由,他舌头抻了抻疼痛的下颚,下一秒明匪玉脱下外衣罩在他头上。
“阿玉?”
谢知归疑惑还没说出口,就觉得身体悬空,他裹在外衣里被明匪玉抱了起来,脸颊贴着熟悉却永远冰凉的怀抱,他扬起头,外衣从他头上滑落下去一点。
“盖好。”
明匪玉从刚才起就觉得那些恶鬼看谢知归的眼神很不适,很该死。
“哦哦。”谢知归学乖了,一只手听话地将衣服盖拢,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明匪玉的衣襟,安静地蜷缩在他怀里,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拼命地贴紧寻求安全感。
再回到安全地方前,不敢再闹幺蛾子了。
明匪玉冰冷的眼神缓和了一点,抱紧他,踏着月色朝家的方向走去,银白的光下,他的瞳孔鲜红得渗人,又因为某人的乖顺给他带来了扭曲的满足。
谢知归不知道,在他们身后,最开始带头想吃了他的那只恶鬼连哀嚎都没能发出来就由内到外爆裂开,在无尽的痛苦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捏成了粉末。
其他恶鬼见状,一声都不敢吭,惊恐目送明匪玉的身影消失在雾山深处。
回到活死人村,看到他一直住的那间屋子出现在眼前,谢知归一路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偷偷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明匪玉,斟酌了一下,突然伸出搂住明匪玉的脖颈,在他的唇角吻了一下,一触及离,明匪玉怔住了。
是感谢,是奖励,也是安抚。
他孤身在明匪玉的地盘,而且明匪玉还没消气,适当服个软,使点手段哄一哄,能省点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为下次逃跑做准备。
明匪玉眼中,谢知归笑的格外明艳,眼中盈盈泪光如星,天地间万物难及。
“谢谢你,二哥。”
他就是这样,得了便宜就卖乖,感受到被纵容就开始故态复萌。
明匪玉眼神一暗,手上力道似乎重了点,调转方向走向旁边另一间木楼。
谢知归对那间木楼熟悉不过,心中顿时警铃大作:“要不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明匪玉垂眸反问:“你不是说我是你的情人,你难道不愿意和情人睡一起吗?”
谢知归头一次被自己说出口的谎噎住,纠结半晌,他默默攥紧拳,他知道明匪玉在看着他,在等着他的回答。
“愿、愿意。”
“好。”明匪玉满意一笑。
谢知归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心中发怵,徒劳地想说些什么制止他:“但是我腿疼,脚踝肿了,脸也疼,我、我……”
明匪玉恍若无闻,径直踏上木头台阶,推开门走了进去。
随后,门关了。
————
这两年里,谢知归清醒的时间不足的三分之一,更多的时间是浑浑噩噩,在明匪玉的诱哄下做了什么荒唐事,有的时候想的起来,有的时候又想不起来。
不过事后回忆起一些旖旎片段,还不如想不起来,失忆算了,或者一头撞死,但他又没有勇气死。
他知道这种情况不正常,大概率是明匪玉不放心他,故意使了什么招数,这样能让他更听话些,也更好摆弄些。
今晚是月圆,明匪玉肯定会来找他。
谢知归从柜子隐秘角落里摸出一包油纸包的东西。
打开一看,是一些红色的灰,在蜡烛的微弱黄光下有细碎的光点在闪,肉眼看不出来是什么,他曾经把这东西撒进过明匪玉眼睛里,让他短暂失明过,这次谢知归打算把东西混进酒里,看看喝下去的效果会不会更好。
酒已经倒好了,他斜起油纸要放的时候却犹豫了一瞬。
这东西……会不会吃死人?
不过想获得自由的渴望很快占据了担忧的上风。
明匪玉本来就不是活人,谈什么生死?再说了,家里还有一个棘手麻烦等他回去处理,他快没有时间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
于是心一横,尽数倒了进去,拿起酒壶摇匀,又倒了一杯出来看,液体澄清,也没有异味,应该发现不了,最后油纸也被他放在蜡烛上点燃,掉到地上烧成了灰烬。
一切准备完成,就等明匪玉回来,哄他喝下去。
很快,长生线上的铃铛牵动发出清响,明匪玉回来了。
他神色如常地把酒端过去。
明匪玉盯着酒看了一会,又看向谢知归:“这是什么?”
“酒。”
明匪玉没说什么,就盯着他看。
谢知归很快破功,只好实话实话:“好吧,也不全是,放了点东西。”
“放了什么?”
“毒药。”
“剧毒。”
谢知归故意这样说挑衅他:“敢不敢喝?”
他凶狠的样子在明匪玉眼里不过是小孩子般的儿戏,他笑了笑:“喝,你喂我就喝。”
“好。”
谢知归把酒尽数含着,双手颤抖着环住他的颈,踮起脚尖贴了上去,与他唇齿相交,将酒渡给了他。
烈酒滑入喉间很快掀起火灼般的炙热,火焰蔓延,将围绕两人的平静的空气点燃。
喂完了,谢知归推了推他。
“好了,放……啊!”
明匪玉顺势搂住他的腰,不让他走,又托起他的后脑勺,接了个缠绵醉人的吻。
“唔,唔……”
谢知归推不开他,直到快窒息才被放开。
心跳快的节奏都紊乱了。
而后明匪玉俯身把下颚抵在谢知归肩上,顺着他的背一下下摩挲,安抚怀里情人的颤抖,同他的情人残忍又温柔地低语:“真有毒的话,那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宛如毒蛇吻过他最爱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