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七十六章

江湖容不下 翻云袖 3727 2024-05-07 18:00:49

伏六孤起床时, 天还没有亮。

清晨露重,潮意惹得人甚是不畅快,他就着朦朦胧胧的一点天光, 到冷泉里简单冲洗了一番,并没惊动任何人,又把头发擦干, 换上新衣,才见天边翻出鱼肚白。

他提着洗干净的衣服正打算回转时,忽听见身后传来秋濯雪幽幽一声:“哎呀, 咱们四年不见, 阿衡你竟学得这样客气, 过了一晚上还不忘重新梳洗打扮一番,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我是不是该知情识趣些,来晚一些?”

这话调侃意味甚浓,伏六孤咳嗽了两声, 脸上不由得泛红。

他知自己的心思绝藏不过秋濯雪这双利眼,一时羞恼起来, 以粗声大叫来掩盖自己:“你大清早不睡觉就去练功, 在这儿装神弄鬼什么!吓我这一跳!”

“我起来练功,想洗把脸醒醒神。”秋濯雪无辜地眨了眨眼, “不行么?”

伏六孤只庆幸天还没彻底亮, 勉强保住最后一点面子, 挥手道:“洗洗洗。”

他正欲看似稳重实则仓惶地逃窜回自己温暖的小家, 肩膀上就轻轻搭上来了一只手。

秋濯雪的手一向都很柔软, 却能给予人无穷的力量,这双手虽然不会医术, 但救过许多人的性命,挽回过许多不幸,阻止了许多灾难。

无论是多么不幸的人,只要被这只手搭住,就一定会重燃起对生活的希望。

然而此时此刻的伏六孤只觉得心里骤然一紧,满脑子哐当当只响起两个字来。

完蛋!

要是可以选择,伏六孤宁愿希望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是狼吻,哪怕是最凶残可怕的狼王也不要紧,起码事情可以简单许多。

至少那样他还有一线生机。

“阿衡……”秋濯雪感觉到手底下伏六孤的肩膀甚是僵硬,话到嘴边又吞咽了回去,轻轻叹息一声,很快收回手来,温声道,“算了,不同你开玩笑了,你去忙吧。”

既伏六孤不想说,他又何必勉强呢。

伏六孤难以置信地转过头来看着秋濯雪,还有些没回过神来,不能相信自己居然被放过一马,半晌才道:“你……你不问我?”

“有什么好问的。”秋濯雪微微一笑,“我不是已说了吗?我甚是受宠若惊。”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秋濯雪如果要问,伏六孤恨不得跑出八百里地去躲;可是秋濯雪突然不问了,伏六孤反而忍不住想跟他倾诉。

秋濯雪虽然比伏六孤要小一岁,也经常逗得他说不出话来,但是伏六孤不得不承认,这世上要是有人能令他完全信任,只可能是秋濯雪。

“走吧。”伏六孤忽然说,“天快亮了,冷月银泉的日出很特别,你该看一看。”

他们俩沉默着回到小屋,伏六孤将自己的衣服晒好,随后两人找到了一块大石头坐下,仰头看着太阳从草木与瀑布之中升起。

冷月银泉四周草木繁茂,月色下极是幽深,此时由晦转明,日出而烟消雾散,骤然将凉夜扫荡一空,照耀得水光灿烂,令整片天地倏然明亮起来,仿佛置身仙境。

伏六孤痴痴望着天上,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半晌后才道:“其实这已算不上日出了,可是我每次看着整座冷月银泉随之亮起,就觉得甚是壮丽。”

就如同墨戎虽不是塞外,但……他已经找到了留下的理由。

秋濯雪却鬼使神差地想起那艘摇摇晃晃的小船,春晖犹如赤丹,将江水染透,盛开满江红枫。

那自然是很美的,与冷月银泉的是截然不同的美。

可是更美的,更震撼人心的,秋濯雪却也见过不少。

秋濯雪很快回过神来,低声道:“的确令人见之忘忧。”

“我知道你一定很喜欢这样的景色。”伏六孤没看出他的失神,“我这些年来待在墨戎,看到不同的美景,总是想想你要是见到了,会是怎样高兴……”

秋濯雪心下一暖,他与伏六孤虽非是血亲,但在两人心里,彼此都犹如手足兄弟一般,特别是在伏六孤的爹娘离世之后,他对中原唯一的惦念就只剩下了秋濯雪。

秋濯雪看得出来伏六孤想对自己说些什么,只是一时还未能说出口来,也不急着催促,只是他虽然善解人意,但旁人却未必有这样的体贴。

就在这时,冷月银泉外忽然出现了十来条人影,站得不远不近,并没有走进来,只是远远地说道:“伏六孤,你果然带了外人进来!”

伏六孤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秋濯雪倒是早有预料,之前毒草三人组警觉非常,想必圣教一定会有所提防,然而他忧心伏六孤的情况,实在管不了许多,只是没想到竟会来得这样快。

“并非是他带人进来。”秋濯雪缓声道,“是我不请自来,不知几位是?”

一人冷笑:“你已一脚踏进了墨戎,难道不知道我们是谁么?”

秋濯雪甚是淡然:“只怕阁下还未有名到这地步。”

“你!”

又一人拦住他,曼声细语,显然是名女子:“我们墨戎并无官府朝廷,由圣教所管,我等皆是圣教中人。我听说你们中原人极为讲理,纵然我们再没名气,到底是此地主人,贵客即便再有本事,也是客人,不经通报,私自擅闯,显然不是常理,是么?”

这女子语调虽然温柔,但绵里藏针,甚是犀利。

秋濯雪正要说话,忽被伏六孤拦下,只听他冷冷道:“哼,原来你们还知道此地有主人,原来你们还记得常理,我还以为你们把我当死人!”

“伏六孤,你应当明白,若非巫觋大人慈悲,你根本无法住在冷月银泉。”这女子又道,“你不知感恩也罢了,如今竟然还将外人……”

伏六孤口吻甚是狂傲不屑:“半枫荷,你不必花言巧语,我的命是藜芦救下的,冷月银泉也是藜芦所赠,跟你们的巫觋大人全无半分干系,你不必拿来要挟我。要是想翻旧账,回忆往昔,不如咱们提一提野葛毁诺之事?”

野葛毁诺……

秋濯雪已明白过来:噢,就是救下伏六孤,却因输了打赌而反悔自尽的那一位。

野葛乃是断肠草的别名,是一味极毒的毒草,想来他本人定然没有想过,自己最终会服毒自尽。

外头倏然沉默下来,过了片刻,才听半枫荷道:“伏六孤,你不必拿藜芦大人来吓唬我。”

她声音虽仍平稳,但气势已弱了许多。

这显然不是因为伏六孤,而是因为那位藜芦,此时此刻,秋濯雪倒是真对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藜芦大人感到好奇了。

“藜芦大人护着你,不过是因为你是他的人罢了。”半枫荷冷冷道,“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墨戎的规矩就是如此,我的确奈何不了你,可是你这放在心尖上的小情人却休想活命!”

此话一出,伏六孤原本还很狂傲的表情一下子僵硬在了脸上。

秋濯雪因为之前的经历,还有毒草三人组的提醒,接受极为良好,乃至于昨夜还不忘提醒伏六孤几次。

他甚是气定神闲地看着伏六孤,眼神里似还充满着趣味:“……”

伏六孤的表情却有些扭曲,冷汗一下子从额头流下来,几乎不敢去看秋濯雪,而是低声怒吼起来:“……半枫荷!”

在伏六孤的爹娘离世之后,他心中最亲的人就只有秋濯雪了,也是因此,他虽对中原并无半点归属感,但仍自称是中原人。

他也知道,当年因为一些意外,墨戎许多人误解了他对秋濯雪的感情。

只是背地里谣传,到底跟搬到台面上不同。

半枫荷只当是拿住他的软肋,此时恼羞成怒,暗暗欣喜起来。

她当然没有什么成人之美的念头,而是在故意试探。

当初伏六孤被野葛卖给了藜芦,他醒来后只答应报恩,却绝不承认自己是藜芦的财产。

伏六孤天生一副硬骨头,无论遭受何等折磨,都不肯屈服,最终连藜芦大人都不得不松口放弃,放他自由。如此一来,伏六孤就没有留在墨戎的理由了,寻常人只怕跑也跑不及,可事情却出人意料,他竟厚着脸皮向藜芦大人求医,想要一枚能够治愈心疾的丹药。

更可笑的是,这枚心药,他并不是为自己而求,而是为了他这一生最重要之人的朋友而求。

藜芦大人不允,伏六孤便不肯离开。

因此巫觋大人才要将伏六孤赶出墨戎,却没料到藜芦大人竟然出手,想来也是,无论伏六孤承不承认,他到底是藜芦大人的财产。

藜芦大人如何处置是一回事,却不允许其他人为自己处置。

因此半枫荷不敢轻易进入冷月银泉,除去伏六孤本身的威胁之外,她更加恐惧的是藜芦大人。

既不能对伏六孤下手,就只好从外人身上下手,方才伏六孤那些酸溜溜的话,半枫荷听得简直倒牙,什么“我知道你一定喜欢”,什么“你会是怎样高兴”。

是人总有缺点,这人虽然是个了不得的硬骨头,但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他实在是个少见的痴情种。

半枫荷吃吃笑道:“难道你还未向他表达情衷不成?哎呀,这全是因为墨戎与中原风俗不同,非是我有意说漏,你都说得这样直白了,我怎想得到呢?”

秋濯雪意味深长地看着伏六孤。

伏六孤的脸上,已变得一阵青一阵红。

在秋濯雪饱受流言的这些时日来,他所有的“情人”都颇为从容。

带头的风满楼淡定从容,庄门一闭,毫不在乎;有关越迷津的谣言,早已止于那个夜晚;活见鬼的九冥候跟柴雄则是都已死得干干净净,要是走得快,眼下已经投胎了;黑凤凰对这种流言更是半点不在乎;至于步天行,他还不知醒了没有……

如今看到伏六孤与自己遭受同样的打击跟震撼,秋濯雪不知怎的,格外欣慰。

而伏六孤看起来,实在很想要昏过去。

伏六孤几乎顾不上半枫荷,立刻对着秋濯雪结结巴巴起来:“不!濯雪,你听我说,我对你绝对没有任何想法!我喜欢的人……我……不是,我……我一直……

秋濯雪很明白这种感觉,他点了点头,满怀同情:“我知道。”

半枫荷轻笑起来:“何必解释呢,伏六孤,你为了他几经生死,你为了他受尽苦楚折磨,难道你真的宽容大度到这种地步,眼睁睁看着他与别人在一起?”

秋濯雪脸上的笑一下子就变了,连声音都已沉下来,缓缓道:“几经生死,受尽苦楚?”

伏六孤才刚被秋濯雪安抚下来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他怒吼起来:“半枫荷!你住口!”

“看来他对你也并非全然无意。”半枫荷懒散散地笑起来,“我虽然铁心石肠,但见之也不由得感动万分,你为他努力四年,其实也已尽力了,他来寻你,更是体贴。”

“不如这样吧,伏六孤,我做个好人,就当今日什么事都不曾发生,我也什么都不曾看见,你们就此离开墨戎,对你我都好,如何?”

半枫荷的声音刚停,忽觉得身体一轻,手腕一沉,竟叫个从未见过的美男子挽住了腕子,不由得脸上一红。

眨眼之间,她就发现自己已被带入冷月银泉之中,却无人反应过来,才骇然起这人身法之精妙灵巧,实在生平罕见,不由得脸色大变,当即勾手为爪,要往秋濯雪脸上扑去。

“姑娘在外说了这么久的话,难道不嫌口渴吗?”秋濯雪挽着半枫荷,稍稍侧过脸,化去她袭来的一爪,风度翩翩,“不如进来一叙如何?我等请你一杯茶水,各自消消火气。”

有人终于回过神来:“枫姐,你如何?!”

又有人叫:“混账!将半枫荷放回来!”

然而这些声音始终在外徘徊,无人敢步入冷月银泉半步。

半枫荷一连出了十来招,秋濯雪都不动声色地化去,虽才不过几步地,但她脸上已沁出冷汗来,知晓这人近身的本事恐怕还在伏六孤之上。

好在半枫荷也绝非是什么胆怯之人,见势不好,立刻换上甜蜜笑脸:“好贴心的郎君,我就饮你一杯茶又如何?”

秋濯雪又对伏六孤道:“阿衡,你意下如何?”

伏六孤虽然不忿,但仍忍气吞声,闷声道:“你说如何就如何。”

半枫荷却甚是错愕,她所知道的伏六孤性情孤傲,对上藜芦大人时都面不改色,在这美男子面前却乖得像个小宝宝。

她又仔细一看,见伏六孤竟梳洗得干干净净,不由得神情古怪复杂起来。

女子去见情郎时总是会细心地梳洗打扮,这是人之常情。

“男人啊,心里爱得要死,嘴巴却硬得能凿穿石头。”半枫荷眼睛一转,忽掩嘴笑道,“俏郎君,你说是不是呀?”

秋濯雪:“……”

伏六孤:“……”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