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响完已经十分钟了。
班主任何道安还在讲台上滔滔不绝。
“……我最后强调一遍,看看墙上的倒计时,2开头了已经!别以为高考离你们还很远。”
“国庆放假不是让你们回去玩的,各科作业必须保质保量完成,要是被我发现谁敷衍了事,返校后我挨个给你们家长打电——宋嘉航!”
冷不丁被点名的宋嘉航背脊一僵,魂儿差点吓没。
坐在旁边的梁星灼在心底评价了好朋友两个字:笨蛋。
“你很着急回家吗?都这个节骨眼了还这么期待放假,你的心思到底有多少用在学习上!”
何道安看着宋嘉航已经收得空无一物的课桌就来气,余光往旁边一瞟,气又消了大半,话锋随之一转,语气那叫一个欣慰。
“看看坐你旁边的梁星灼,人家经常考年级第一,碎片时间都还在写题,别人怎么就不着急回家?”
宋嘉航表面唯唯诺诺,心里却想:他写个屁。
这货惯会装模作样,摆张试卷握支笔,眼睛一直盯着手表读秒,心早就飞校门口了,比他还归心似箭!
“差点忘了,宋嘉航你这次月考退后三十多名,我还没找你唠,放学来我办公室一趟。”
宋嘉航:“……”
何道安也终于唠叨够了:“行了,知道你们一个个想回家,就这样,国庆快乐,回家给我好好学习听见没!”
全班拖着参差不齐的长音:“听见啦——”
“老何国庆快乐~”
梁星灼把签字笔往笔筒里一放,卷子折好放桌肚,如果不是为了维持何道安口中不着急回家的好学生形象,他早就第一个冲出教室了。
“我真服了,那么多人的课桌收得干干净净,老何怎么单独骂我啊!”
宋嘉航无语抱怨。
梁星灼见班上的同学已经陆续离开教室,拎起早就收拾好的书包背在肩上,顺便为笨蛋朋友解答了疑惑:“因为只有你把书包抱在怀里。”
“……”
宋嘉航反应几秒,被自己的小学鸡行为蠢笑:“我想着马上放假了,一激动就没忍住。”
梁星灼递给他一个关爱智障的眼神。
“我先走了,拜拜。”
宋嘉航追上去嬉皮笑脸:“归与哥来接你,让我蹭个车呗,我不想挤地铁,老何训不了我几分钟,很快的!”
梁星灼婉拒:“今天不行,赶时间。”
“怎么了?”
“我哥他爷爷奶奶来沽南过节,我们要去火车站接人。”
宋嘉航表示理解:“好吧,那你赶紧去。”
梁星灼点点头,走了。
相比平时放学,他的脚步快很多。
周归与去京柏参加医学研讨会,一走就是半个月,他们都好久没有见面了。
梁星灼努力克制自己飞奔的冲动,脚步还是越来越快,视线好像也变窄了,只能看见从教学楼到校门口那条路线,全然不知身后有人在叫他名字,直到被拍了拍肩膀。
“梁、梁星灼……”扎着双马尾的漂亮女生撑着膝盖在梁星灼身后直喘气,白皙的脸因为这段疾跑染上淡淡的红晕,她缓了缓,挺腰站直,继续说,“你干嘛走这么快呀,我叫你,你也不理我,跑死我了。”
是班上的宣传委员苏漫羽。
梁星灼无辜道:“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没有听见。”
苏漫羽顺口追问:“想什么这么专注?”
“没什么。”梁星灼转向正题,“你叫我有什么事?”
“噢噢,爱国主题的黑板报,下周返校就要检查了,老何让我们放假找时间来学校出了。”
放假就三天,还要分时间来出黑板报,这样他和周归与相处的时间不就变少了吗?好烦啊……
可这又是他应该做的,谁让他是班长,虽然做班长也是虚荣心作祟,希望周归与在外面提起自己的时候多个可显摆的头衔。
梁星灼压下烦躁:“我们边走边聊?”
苏漫羽:“好呀。”
“分工还是老样子,我回家找资料写板书,画画和排版交给你?”
“没问题。”苏漫羽问,“我们什么时候来学校弄?”
梁星灼思索片刻:“后天怎么样?”
“上午还是下午?”
“都行。”
“那就下午?我放假不想早起。”苏漫羽俏皮地冲他眨了眨眼。
梁星灼神色如常:“好。”
聊着聊着走到了校门口,梁星灼已经看到周归与的车了。
结果苏漫羽又开始跟他闲扯:“一起去地铁站?我手机里存了一些模版图,你帮我看看哪个好。”
梁星灼耐心告急,一口回绝 :“不了,我哥来接我,黑板报的事后天再说。”
苏漫羽懵了几秒,等回过神,梁星灼已经跟他说完拜拜往路边停车位走了。
梁星灼快步走到车边,打开车门往副驾一坐,书包没摘就往驾驶座扑,抱了男人满怀。
少年嗓音像浸润过蜂蜜那样甜。
“哥。”
男人宽厚的手掌搭在少年后腰,手背抵着方向盘充当肉垫。
“多大了还这么扑上来抱,不嫌挤?”
男人说话咬字清晰,声音带着清冷的磁性,低沉悦耳。
“我瘦,不挤。”
梁星灼低头在他脖颈间嗅嗅,小狗一样,没几秒跟发现新大陆似的嚷嚷起来:“你使我沐浴露了!”
他们喜欢的香味不一样,平时沐浴露都是各用各的。
周归与扫了他一眼,漫不经心指控:“嗯,我的不知道被谁用完了。”
偷摸使了周归与沐浴露半个月的梁星灼心虚目移。
“没办法,我太想你了嘛。”梁星灼狡辩。
少年温热的呼吸不间歇往男人外露的肌肤扑,周归与感觉痒,推了推赖在他身上犯腻乎劲儿的人:“回座位坐好。”
梁星灼知道还要去火车站接人,腻乎两下也就知足了,乖乖坐回去,系上安全带。
“哥,我数学月考拿了满分,压轴题是你给我讲过的题型,全年级就我做出来了。”
周归与夸他:“嗯,很厉害。”然后习惯性揉了揉他那头软乎乎的小卷毛。
梁星灼的自然卷随了妈妈,浅棕的发色随了爸爸,皮肤白白净净,眼睛跟葡萄一样圆,黑亮黑亮的,小时候没少被人夸漂亮,说他像混血洋娃娃。
他其实不爱被人碰,朋友间的勾肩搭背都不喜欢,只有周归与是例外。不管揉脑袋、捏脸还是牵手,一切表达亲昵的动作,他都享受其中。
周归与收回手,把副驾台的保鲜盒递给他。
这是他们哥俩之间的小习惯。
周归与每次来接他放学,都会给他准备一点吃的,让他坐车的时候吃着玩儿。
有时间就在家搞一盒果切,周归与有洁癖,从不买外面的,嫌外面切的水果不干净。没时间就顺路买他爱吃的小蛋糕。
梁星灼接过,打开盒子一看,是西瓜,被切成了大小均匀的小方块。
他用叉子挑了一块吃,直呼好甜,也喂了周归与一块。
周归与咽下后说:“你自己吃。”
梁星灼爱吃甜的。九月底,西瓜快扫尾了,品质一般,这盒里面都是西瓜芯儿,剩下没啥味儿的部分他给吃了。
周归与转动方向盘,汇入主车道。
梁星灼吃着西瓜提要求:“我考了满分,你就只口头上夸夸我啊?”
“别的你不是正在吃?”
“这是每次都有的,不算奖励。”
周归与问:“你想要什么?”
“想吃你做的卤牛肉了。”梁星灼眼巴巴望着他。
“行,明天给你做。”
梁星灼进一步试探:“我还想跟你去上班,在你办公室写作业。”
周归与眉心微蹙,拒绝:“不行。”
“为什么?”
“医院吵,也乱,影响你学习。”
“我又不在外面待着。”再说我又不是为了学习去的,只是想跟你多待会儿。
周归与像是读到了他的心声:“我这段时间堆了不少手术,没什么时间待在办公室。”
梁星灼还在坚持:“你总得吃饭吧。”
周归与实话实说:“开了台哪有饭点。”
梁星灼说不过他,彻底蔫吧了。
双肩垮下去,没精打采,甜西瓜吃着也食之无味。
周归与知道这小子又在使苦肉计。
他才不吃这套。
短暂的沉默。
“……不过这三天就不去医院了。”周归与抿抿唇,想着下次他肯定不上当,“爷爷奶奶来了,回头我跟同事调调班。”
梁星灼瞬间支棱。
得了便宜还卖乖:“亏我还想陪你上班呢,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咯。”
周归与不跟高中生一般见识。
问他:“想不想去哪玩?正好也要带爷爷奶奶四处逛逛。”
梁星灼懂事道:“看他们想去哪吧。”
提到放假安排,梁星灼想起黑板报的事情,顺便补充:“不过后天下午我要回学校一趟,不能跟你们一起。”
“放假回学校做什么?”
“跟同学约好了出黑板报,下周返校要检查的。”
停顿片刻。
周归与跟他确认:“是刚才在校门口跟你说话的女同学吗?”
梁星灼不以为然:“对。”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有点惊讶,“你看到了?”
“我又不近视。”周归与回忆了一下那个女生的样子,追问,“长得挺可爱的,你们关系很好?”
“就普通同学。”
“那还约着出黑板报。”
“她也是班委。”
“是吗?叫什么名字?”
问题一个接一个,梁星灼见周归与对陌生人的关注度竟然超过了自己,顿时恼了,很不高兴地说:“干嘛?打听得这么仔细,你喜欢女高啊。”
周归与眼睛看着路,分出一只手掐他脸:“犯什么浑。”
“痛!”梁星灼掰开他的手,要不是看他在开车,非闹腾他不可。
揉着脸嘴也不饶人:“谁让你突然对我班上的女同学感兴趣,半个月不见,也没瞧你多问我两句,你是不是想谈恋爱了?还是有喜欢的人了?”
梁星灼多数时间都能做个乖巧懂事的弟弟,藏好对周归与的重度依赖,不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极端兄控。
可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好孩子,藏起来的才是他的本质,这点他清楚,把他养大的周归与也清楚。
他只是擅长装成一个好孩子。
大人都喜欢好孩子,周归与大概也喜欢。
“谁对你班上女同学有兴趣,我问这些不都是在关心你吗?”
周归与察觉到梁星灼的情绪波动,冷静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当下的首要任务是高考,你的私事我不干涉,但我希望你自己心里有数。”
梁星灼没有因为周归与的冷静被安抚,反而更加应激:“为什么回避后面的问题?被我说中了?你不会打算高考完再告诉我吧?”
周归与正面回答:“我没有。”
“哪个没有?”
“全都没有。”
梁星灼半信半疑:“没骗我吧?”
周归与反问:“我骗过你?”
梁星灼顿了顿,想起周归与确实从不对他说谎,这才安心。
应激劲儿褪去,梁星灼熟练地道歉:“对不起,我刚才太凶了,我知道我很自私……你再给我点时间……”
这番说辞周归与已经听好几年了。
梁星灼是个敏感多疑的小孩儿。
这两年家里长辈催他结婚催得厉害,梁星灼的疑心病更重了,一个字眼不对就会让他像刚才那样应激。
次次闹,次次道歉,次次不改。
这小子才不觉得自己真的错了。
周归与没理他。
梁星灼偷偷观察周归与的脸色,估摸他不可能为这点事儿跟自己生气,就是不想这么痛快被他哄过去。
那他就多哄哄。
梁星灼吸吸鼻子,用一副快哭了表情说:“我真的知道错了,大不了奖励我不要了,我以后一定乖乖听你话,好不好?不要生我气。”
开到红绿灯路口,周归与踩下刹车,捏住梁星灼的下巴逼他抬起头看自己。
眼眶都没红,光打雷不下雨。
戏精。
周归与轻呵一声:“行,那我也不调班了,这三天你陪爷爷奶奶玩儿。”
梁星灼表情僵住,半信半疑:“你认真的?”
周归与不说话,故意吊着他。
梁星灼这下真的有点慌了。
一想到假期三天不仅见不到周归与,还要跟周归与的爷爷奶奶单独相处……要命。
梁星灼可怜巴巴地挽回:“可是你都答应我了,你不许反悔。”
“还犯浑吗?”周归与问。
梁星灼夹起狐狸尾巴,老实巴交:“不犯了,我乖。”
周归与深深看了他一眼,评价他四个字:“作吧你就。”
绿灯亮了,他松开手,继续开车。
梁星灼知道这篇儿算是揭过了,狐狸尾巴又晃起来,得意:“作也是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