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上窗帘，龙瑄准备午休了。

秋老虎发威，外头太阳很大，炽热的光线洒在米白色的窗帘上，透出一层柔和的光晕。

离窗户越近，热气越强烈，龙瑄怕热，她走到另一侧墙壁边上，伸长手，把漏光的窗帘拉好。

空调对着床头呼呼的吹，今天周六，三号楼底下吵闹了些，不用上学的小龙崽飞天的飞天，蹦极的蹦极，还有沉迷于在忘忧湖边喷火烤玉米的。

好像不论多少岁，只要有小龙崽的形态，三号楼的公共设施就永远不过时。

似乎在开展什么比赛，底下的嬉笑声盖过了空调主机的声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龙瑄不以为意，换上柔软的睡衣，走到床边躺下，准备休息。

她睡觉时没有什么能打搅她。

家里倒是出奇的安静。

她想起来，二十分钟前，她那风风火火的妹妹出了门，哒哒的脚步声一直蔓延至电梯口，不然就可以听到她和她妈妈吐槽肥皂剧的声音。

只有她妈妈在的话，电视声音会被调得很小，虽然她提过很多次，不需要因为顾及她的睡眠而委屈了自己的耳朵，她的睡眠一向很好，完全没必要这么做，但沈女士有她的坚持。

缓缓吐出一口气，意识在下沉，世界的喧嚣逐渐远去。

龙瑄从没记过时，她知道自己睡得很快，可能还用不了两分钟。

心血来潮数了一下，数到第三十秒的时，她已经失去大半的意识，昏沉的大脑即将被黑色的浓雾包围。

下一步，野蛮的雾会吞噬残余的意识，让她沉沉地睡去。

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很急促，像疾风骤雨后从乌云空隙里透过的阳光，射穿了浓雾，直达龙瑄大脑。

她的眼皮应声弹开，葱白的手抓住了被沿，一把掀开。

有情况。

理论上她可以屏蔽所有声音，几下敲门声要打搅她完全不够格。可她设置了一个机关，一旦触碰就会像烟花一样炸开的机关。

她走到门后，听见她妹妹在喊：“妈咪，快来帮我开一下门——”

“开大的这个门——”

她也听到沈女士踩着拖鞋走过来，压低音量训斥妹妹的声音：“小声一点，姐姐休息了。她这几天身体不舒服，让她好好睡觉。”

“哦”了一声，她妹妹依言照做，声音像轻柔散开的水汽，一阵微风就能吹散，但还是被龙瑄捕捉到了，她妹妹说：“东西太多了，我腾不出手。”

随后是开门的声音。

“你又去哪里搜刮了？”她妈妈应当很惊讶，声音陡然变大，说了一句又惊觉哪里不对，急匆匆压低声音：“去你舅舅那了？还是去你外婆家？”

五年前，她舅舅和外婆都搬到了三号楼，不住在一起，一个住她们隔壁栋，一个住她们楼下，不是相处得不融洽，只是打着多领养一只小龙崽的算盘。

又二十年过去了，整个市区大变样，新楼盘层出不穷，占领了星河湾周围的空地，三号楼混杂在里头，已经是一个老旧的小区了。

但还是有很多人想削尖脑袋钻进来，这个世界，只有这里可以合法领养小龙崽。

当然，现在的三号楼和二十年前的三号楼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一切都朝着更好的方向行进。

现在的三号楼可不是孤零零的一栋楼了，它已经变成了一个社区，盘子很大，分好几个片区。这几年，小龙崽和领养人的数量急剧增多，相关的配套设施都做了提升。

十年前龙管局还邀请了一批观察家入住，都是各行各业有名气有声望的人，他们将自己的观察写成书，拍成纪录片，全方位体现小龙崽的呆萌与可爱。

除了龙崽领养人，龙族观察家这一身份也让喜欢小龙崽的人挤破了脑袋。

反复变化的是小龙崽的考核期，也就是领养的时间，有一段时间从之前的三个月变成了六个月，然后又从六个月变回到三个月，逐年递增过，也拦腰锐减过。

现在放开了，全凭领养人和小龙崽的心意，基础考核通过之后，领养时间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进行延长，十分人性化。

龙瑄的外婆和舅舅搬进三号楼之后，她和她妹妹倒是经常去串门，她串得勤些，毕竟她舅舅是她老板，她外婆是她老板的老板。

她妹妹容易被二老逮着训话，不爱去他们家里。前天她从山里回来，刚到三号楼，风尘仆仆，水都没喝上一口，就被她外婆拎去批评教育了。

龙瑄觉得近期她妹妹见着二老的楼层都得绕着走，哪里会主动送上门呢。

她妈妈定是猜错了。

接着，是纸盒放在地上的声音，瓮声瓮气的，想必里头装了沉重的东西。

她妹妹喘了一口气，说道：“什么搜刮，是穆穆姐姐给我的，回国礼物！”

“回国礼物？”沈再青仔细琢磨这几个字。

“对呀！”

小龙崽模样的龙奚挑起一样，捧着比她人还高的礼物转了一圈，转晕了，东倒西歪，撞在门上，发出哐当的声响。

沈再青看着晕头转向坐那傻乐的小龙崽，又看向堆叠在地上的礼物，这次没有说小女儿吵闹，而是将目光移向龙瑄的房门，想明白了什么，说了感叹似的两个字：“难怪。”

难怪这几天小的不对劲，大的更不对劲。

被打量的房门有了反应，咔哒一声开了，龙瑄走了出来，神情淡淡的，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沈再青似有所感的移回目光，勾了勾唇角，抱起双臂，问龙奚：“拿了穆穆姐姐这么多礼物，有没有邀请姐姐来家里做客？”

小龙崽拍着屁股站起来，夸张地提高音量：“当然有了。”

又话锋一转：“不过穆穆姐姐拒绝了我，她说今天不想来，要改日。”

沈再青看着面无表情的大女儿，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了，又继续撬小女儿嘴里的话：“她是不是今天刚回来？搭飞机太累了所以不想来我们家里做客？”

“不知道诶，我也不知道她是刚回来，还是回来好几天了。我是碰巧遇见她的。”

沈再青才不信她的不知道，也不信满口胡言的碰巧。

玄关处铺了三张地毯，面积都不大，两张靠右，一张靠左。

三张地毯的图案各不相同，最靠近门口洗脚池的是一颗完整的西瓜，在她旁边有一颗切成两半的西瓜，特立独行放在对面的则是一个切成块的西瓜。

这三个瓜中，切成块的西瓜地毯属于龙奚，是她太奶奶在她破壳那一天送的，上面绣着她的小名“贴贴”，她平常宝贝得很，不像妈妈姐姐那样直接拿来擦脚。

在洗脚池边上冲完脚，她总是飞到毯子边上坐下，抽墙上的纸巾来擦脚丫子上的水珠。

今天进门仓促，她险些忘了家里的卫生条例，赶紧到水池边上把脚冲干净，然后坐在毯子上，慢条斯理地擦水珠。

“诶，穆穆姐姐这次回国，是出差个几天，还是打定主意回国内发展了？”沈再青踢了踢窝在毯子上的小龙崽。

“我不知道，我没问她，我碰到她的时候，她拉着行李箱，急匆匆往小区外头走，我也不知道她要去哪。”

“拉着行李箱？”沈再青皱眉，这说的模棱两可的，到底是刚回来，还是要走了。

对此，龙奚表现得不以为意，她更关注的是地上的礼物，她拽了毯子，开始理地上礼物。

她先把礼物分门别类放好，排列成弧形，然后一个个指过去：“这是妈妈的，这是妈咪的，这是我的，这是大财的。”

沈再青瞪大眼睛：“大财都有？”

龙奚叫道：“可不是吗，大财的礼物最大！比我的都大！”

大财是她们家金毛，今年年初养的。

家里三条龙都有各自的事业，干的热火朝天，缺点就是经常不着家，半个月都不见龙影。

退休前，沈教授还是学校家里两点一线，退休后就是三号楼楼下和三号楼楼上两头晃悠，寂寞冷清且无聊透顶。

再领养只小龙崽，家里又没多余的房间了，而且三个醋坛子说翻就翻，明令禁止她领养其他小龙崽，不允许除她们之外的小龙崽横刀夺爱，为此开了多次家庭会议，母女三人一致对外，把沈再青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思来想去还是养只宠物方便。

加上宠物，一家五口，很好算，缺了谁一下子就能排查出来

龙奚的话里缺了一个关键人物，沈再青问她：“没有姐姐的？”

小龙崽立正站好，摊开小短手转了个圈，示意自己没有私吞，然后诚实地摇摇头：“没有姐姐的。”

是唯独没有她姐姐的。

这就有意思了。

以往她们都是附带的，像买大件粮油附送的小碗小盆，现在却直接从赠品跃升成了正主。这刻意的提拔和针对，很难不让人怀疑有什么。

所以上个礼拜……她们俩谈崩了？

地上的礼物很精美，龙瑄垂眸，将四个礼物尽收眼底。它们就这么大咧咧的放着，排列成一道弧形，像微微下垮的嘴角。

米白色的蝴蝶结上系着每个人的专属贺卡，是没有她的，她的卡片和她们的都不一样。

龙瑄想起一周前的那通电话。

她不懂得扯话题，电话里，多数都是穆亦嫣在问，她在答，后面不可避免地聊到了老婆本。

这是一个不愉快的话题。

起因是她的大学室友兼暗恋对象作为一位人类，不理解老婆本对她这只小龙崽的重要性。

两年前，穆亦嫣向龙瑄表白，龙瑄因存款不够表现出为难，没有当场给穆亦嫣一个明确的答复，只说能不能缓缓。

缓缓？怎么个缓法？表白都已经说出口了，还能塞回去过段时间再吐出来？

行就行，不行就不行。

穆亦嫣这个干脆的人不理解，觉得龙瑄本质上是不想答应，所以才找了个理由拒绝她，后面她们就不欢而散了。

龙瑄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这是她真真实实面临的困境，哪怕她从小就有存钱意识，工作仅有一年的她，依旧没有多少积蓄。

两年前，面对一只手就能数过来的数额，龙瑄实在不知道怎样把它送出手，更无法做好恋爱的打算。

这一次，是穆亦嫣不避讳的提起，问她存够了吗，不然她还不大敢说起这个词。

够当然是不够的，可龙瑄不想重蹈覆辙，她在心里默默地把她们现在住的房子、她两个妈妈的婚房、她们一家四口的车，以及她自己里里外外所有的财产都抵押上了，才换来一个勉强及格的数字。

然后她对穆亦嫣说，够了。

如果穆亦嫣同意把卡号给她，她真的会开一个紧急家庭会议，借用家庭内部财产，举家搬到舅舅家或者外婆家过渡一段时间。

可是穆亦嫣说的是考虑一下。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龙瑄忐忑她的回答，也期待她的回答。

她等了一个礼拜，等不到任何消息，她在夜里愁的睡不着觉，白天也没什么精神。

现在，她觉得她的宣判来了。

龙瑄眼皮垂下，脑袋开始发沉。

“叮咚——”门铃突然响起，划破了沉默，龙瑄打了一个激灵，忽然有了一种预感——她觉得她的宣判会来的更正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