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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除夕

难驯 独行醉虾 2552 2024-01-19 10:27:57

夜。

徐晓风辞掉工作来知海县已经两个月,正好赶上在这边过年。他提着一袋速冻饺子,沿着马路往家的方向走。现在是寒假期间,平日里热闹非凡的知海一中空无一人,连保安大叔都偷偷溜回家吃年夜饭,只剩下亮着灯的空保安亭。

天上正在飘鹅毛大雪。

知海县是南方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冷起来却比北方还要透骨,夜风好似能割开衣服一直吹到骨子里。徐晓风把手缩进衣袖,低低咳嗽两声,加快了脚步。

远处隐隐传来热闹的鞭炮声,他的意识在的大雪之中放得很空,一些有生命力的数字开始涌现。

——地砖的尺寸为10x10厘米,每步跨越4块地砖,用时0.5秒钟,行走速度为0.8米每秒。这里距住所还有200米,根据行走速度,大约需要……

徐晓风忽然停下脚步。

自动涌现的数字也跟着被打断。

他的目光落在前方的路灯下。一个人影蜷缩在洗衣店的卷闸门外,头靠着门框,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夹克。

徐晓风皱眉,往那边走了几步,在他面前蹲下来。

隔得近了,一张年轻的脸撞入眼帘。这人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和他班里的学生差不多年纪,刚刚长开的五官已经隐隐有了惊艳的底子,鼻梁挺翘,眉眼深邃,头顶、眉毛、睫毛上都落了雪,看起来像一具俊美的冰雕。

徐晓风的呼吸顿了半拍。

不为别的,这个男生的脸部线条无比流畅,且左右完美对称,挑不出半点的瑕疵,就像——可以被画在坐标轴里的函数。

他下意识照着他的脸部曲线编写完几段函数,然后伸手,拿手背虚虚地轻拍他的脸:“醒醒,睡在这里会被冻死的。”

看着快冻成冰雕了,手一碰脸却是滚烫的。徐晓风做了两秒心理准备,克服住肢体接触恐惧症,快速把手掌贴到他额头上,感觉至少烧到了39度。

不管是拍还是晃,男生都没有任何反应。徐晓风在他口袋里摸了半天,只摸出一张学生卡和十块钱。

居然真的是知海一中的学生,卡上写的名字是:俞洲。

徐晓风盯着卡看了一会,然后把视线落回昏迷之人脸上。

他只是出来买饺子,同样没带手机,现在只剩下两个选择:要么把这小孩丢到这里,回家打电话给警察。要么把人带回去。

看了半晌,他叹了口气。

两分钟后,从来不爱多管闲事的徐晓风背着病号,在雪里艰难前行。

明明是高中生,个子却不矮,对于大病初愈的他来说沉得要命,背到家里时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

电视里已经放到了难忘今宵,他把男生放在沙发上,打开暖气片,熟练地量体温、冷敷额头、再把退烧药捣碎到温水中,拿针管滋进他嘴里。

过了十几分钟,男生冰冷的四肢开始回温,双颊浮起红潮,呼吸也变得粗重。徐晓风将他被雪打湿的衣服全部脱掉,从房间里抱出一床被子,把人严严实实盖住。

家里只有这一床被子。

他把速冻饺子丢进锅里煮了,糊弄着填饱肚子,靠在暖气片边上打瞌睡。

眯了不知多久,他被一阵极轻的响动吵醒,沙发上的人在说梦话。

徐晓风迷迷糊糊,走到沙发边准备试体温,刚一伸手便被人死死握住手腕。男生手里全是汗,黏糊糊地贴皮肤上,让他顿时汗毛倒起,一股恶心之意直蹿头顶。

男生烧得糊涂,嘴里翻来覆去,低声喊着“妈妈”。

徐晓风用力往后抽,他一动,那头便更用力,抓着他像溺水的人抓着稻草。

两人僵持下来。徐晓风就这样被他抓了许久,头皮阵阵发麻,只能不停在心里自我催眠:这只手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不知站了多久,手掌的力度微微松懈,他立刻抓住机会,将手腕抽出。

果然,上面一圈刺目的青色,并在飞快变红。

这力气,看样子病已经快好了。徐晓风离他远远的,拉来一把椅子,挨着暖气片重新躺下。

新年的第一天在这个沉默的客厅里缓慢降临。

雪停了,外面的天色仍然阴沉沉的。徐晓风腰酸背痛地从椅子里坐起身,沙发里的人还没有醒。他戴着手套往男生胳膊下塞体温计,忽然,青紫的手腕又一次被捏住,沙发上的人猛地坐起身,瞳孔还有些涣散,警惕地看向身侧。

两人在极近的距离下对视。

男生的瞳孔非常黑,像深不见底的冰潭水,里面盛满了敌意,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暴起揍他一顿。

徐晓风:“……松手,我要吐了。”

俞洲微微一愣。

他慢慢清醒,看着徐晓风的脸,第一反应是自己已经死了,在黄泉路上遇到了从书里走出来的妖怪。

眼前人的皮肤白皙到近乎透明,眉眼精致得宛若小时候看的志怪小说插画,一笔一划清淡又深刻,薄薄的双眼皮,挺俊的鼻子,唇珠饱满柔软,右脸颊上有一颗浅灰色的小痣,与周围简陋的客厅显得格格不入。

或许是高烧带来的后遗症,有那么一瞬,俞洲觉得他下一秒就会从现实世界消失。

他受到引诱般下意识往前靠了一点,这只美丽的妖怪立刻厌恶地紧皱起眉,咬牙提高音量:“松手!”

俞洲迅速回过神,松开手,在他手腕上看到了骇人的青紫。

徐晓风把体温计丢给他:“醒了就自己量。”

俞洲心跳得很快,掩盖般用手撑住头,接过体温计缓了几分钟,然后警惕地打量起四周。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床柔软又温暖的被子里,额头贴着退烧贴,周围是简洁干净的客厅,一股说不上来的淡淡檀香萦绕在鼻尖,温馨得像一个梦境。

“……你是谁?”俞洲问。

徐晓风道:“叫我徐老师就行。”

老师?这么年轻,看起来和他没差几岁。

“你是叫俞洲?”身边人问。

他点头。

“昨晚你晕在路边,看着快要冻死了,我就把你捡了回来,”徐晓风说得很平淡,“早餐吃什么?我不会做饭,准备去楼下买。”

俞洲动了动肩膀,被棍子打到的地方在火辣辣痛。他脸色阴沉了两秒,再看向徐晓风时却不显声色,很乖巧地开口:“谢谢老师,我什么都吃。”

两人又有了片刻的对视,俞洲在那双浅颜色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近乎冒犯的、直勾勾的视线。他的心脏又不听话的开始狂跳,只好迅速挪开目光,盯住沙发旁边的茶几。

徐晓风以为他在不好意思,接上之前的话头:“那就喝粥吧,不知道大年初一买不买得到。你住哪儿?”

“……住在学校不远处的洗衣店二楼。”他慢半拍回答,“可以去李记粥铺,他家初一也营业。”

徐晓风点点头,去房间里拿出外套。准备出门前他想起什么,问:“对了,你昨晚为什么昏在自己家门口?”

俞洲沉默两秒。

“出去买米,手机丢了,钥匙也忘记带,在家门口进不去。”

徐晓风没有多问,只道:“下次记得带好钥匙。你等会自己倒杯水喝,我下楼买早点。”

说完,他把陌生学生一个人留在家里,换鞋出门离开。俞洲独自在沙发里坐了半晌,大约是潜意识眷恋着被子里的温度,竟迟迟不愿起身。

外面响着零零散散的炮竹声。

……今天是初一。

俞洲光脚踩在木地板上,因为开了一晚上暖气片的原因,连木地板都温温的。他走到客厅的书桌边,看到上面堆着各种书和草稿,草稿上写满了复杂的公式,公式间夹杂几个潦草的坐标图,每一个坐标轴都带着烦躁的怒气,有些甚至划破了纸张。

书桌边就是窗户,外面一片皑皑白雪。

他没有翻动主人的东西,只是站在窗边,朝外看去。

窗外冷风簌簌,窗内温暖如春,玻璃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雾。他轻轻擦开雾气,看到那个年轻的老师走在雪地里。

俞洲朝微潮的手心里哈了口气。

十几个漫长的冬天,他第一次知道,下雪天也可以这么暖和。

……

徐晓风去了学校对面的李记粥铺,勤劳的老板果然在营业,并无比热情地送了他两个茶叶蛋,祝他新年快乐。

他拎着双人份早餐,在冷空气里不停咳嗽,脚步匆匆回到家里。

一推开门,他看到被子整整齐齐叠在沙发上,标准得像豆腐块。

地面有些发潮,昨晚被踩脏的地板已经擦得干干净净,厨房里一直接触不良的电灯也修好了,正稳定地发光发热。

而那个差点冻死在路边的病号不见了踪影。

徐晓风:“……”

买的包子得吃一整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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