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想伸出手,推了一下站在跟前的季凌,想要他让开一些,季凌很快后退了几步,让出一块空地来。
墙上的挂钟显示,时间不过才十点一刻,但林想觉得仿佛过了已经很久,可能比他来联盟国的四年还要久。
“林想。”季凌喊了一声,“你回去睡觉吧。”
林想看了一眼季凌,坦白道:“我睡不着。”
“那你想干嘛?”
林想其实什么也不想干,他大脑一片空白,刚刚的事情还未完全消化,甚至怀疑是不是一场噩梦,等一会他就会醒来,时间还在九点,一切尚未定论。
看林想半天没说话,季凌重新坐下,按开了电视机,画面又开始闪动,由湖畔的空镜转移到一间陈旧的公寓门口。
季凌突然听到一些很低的啜泣声,他侧过头,看到林想把头埋得很低,头发挡住了他的脸颊,肩膀在细微地颤抖着。
伴随着电影里故事的推进,林想的哭声越来越大,抖动也越发地厉害。
季凌看到林想抬起手,愤愤地,有些粗暴地擦了一下眼泪,卫衣的袖口处沾湿了一小块。
他倾身把抽纸拿到旁边,抽了这张出来,递到了垂着头的林想眼前。
林想没有接,但那两张纸正好在他眼下,很快季凌感觉到手指尖有一些液体的触感,纸巾湿了一角。
“林想。”季凌喊了一声,对方没有应答,他收回手,把纸巾丢开,用了些力把林想的肩膀掰了过来。
林想始终低着头,哪怕是面朝向季凌,肩膀帮他按住,也不肯抬起头来。
他哭得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像是极尽忍耐后的自暴自弃。
下一秒,林想被季凌抱住了。
由于两个人都侧身坐着的关系,拥抱的姿势贴得并不紧,季凌一只手环住林想,另一只手轻轻按在他的后脑勺上。林想挣扎了一下,最终放弃。
在悲伤的时候,遭遇安慰往往会让情绪加倍地决堤而出,就如同此刻的林想一样。季凌身上的香味笼罩着他,像黑暗的洞穴里,手电筒照过来的光亮那样。
林想并不是没有与季凌拥抱过,在最初的那段时间,季凌经常会在公众场合拥抱他,但那些拥抱与今天都不太相同。
季凌变得生疏、死板,手掌一下轻抚过林想的后脑,一下又滑到他的背上,继而又回到后脑上 -- 像刚刚养了宠物,不知道如何安抚的主人。
季凌的衣服前胸湿了一块,但没有推开林想,他感觉林想的抖动渐渐变弱许多,才稍微松开手,抬起了他的下巴。
林想的身体还被季凌抱在怀里,他的眼睛和鼻尖都发着红,有些下垂的眼尾连带着被沾湿的睫毛,都让他显得很无助。
季凌看了许久,吸了口气,抬起手拨开了那一缕挡在林想眼前的刘海,又在他的太阳穴附近用手指来回抚摸几下。
在季凌的记忆里,他没有见过这样的林想 -- 哭得这样的伤心,像是失去了最重要的期盼那样。
无论是在美玲餐馆一天打工十二个小时,泡在全是烟油味的厨房、住在廉价的、随时可能被查封的公寓地下室,或者是他得知自己不过是季凌用来赌气的筹码时,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说不好林想这叫逆来顺受还是看得太透,季凌一直觉得,林想属于那种极其坚强的人。
突然,林想的右眼开始快速眨动,他抬起手揉了很久,还是很难受。季凌伸过手,再次让他抬起脸看向自己,然后拨开了他右眼那边散落的碎发,又用手指轻轻拨开林想的眼皮,右眼红得很厉害。
因为刚刚哭过一场,林想的睫毛扎进了眼睛。
季凌按住林想,用手指给他轻轻揉动眼眶,但他没有做任何试图吹气的动作,林想被他揉得又流出了生理眼泪,睫毛顺着泪水冲了出来。
“谢谢。”林想带着鼻音,低声说了一句,他还被季凌抱在怀里,觉得有些尴尬,往后缩了一下,想要挣脱出来。
可季凌没有松手,两个人就这样近距离僵持了几秒,从这个角度林想需要微微扬起脸来看季凌,他能看到季凌下巴上,有一些难以察觉的胡渣。
季凌长得很帅,他几次出现在八卦杂志上,被狗仔队偷拍的照片,放在明星一起也并不显得落下风,但季凌的眼睛有些细长,令他看起来很严肃,时常让林想联想到电视剧里的上司。
林想在星城时,发现自己喜欢男人,没有经过太多挣扎边接受了它。
突然,季凌按住了林想的后脑勺,把他重新按到了怀里,林想听到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可以再哭一会。”
很快,怀里的人开始抖了几下,然后季凌再次被推开,他看到林想嘴角似乎带着一些笑,声音沙哑地对季凌说:“我不哭了。”
“为什么?”季凌问。
“哭好了。”林想说,他说话的腔调带着一些黏糊糊的味道,呼吸也很灼热。
挣扎了一下,季凌很快松开了手,林想理了理身上的卫衣,又看到季凌胸前被自己哭湿的一块。林想抬起手,轻轻碰了碰那一块,看了一会儿。
“原来人的眼泪,一滴一滴那么少,累积起来还是很多的。”林想莫名其妙地说道。
季凌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认为林想此刻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什么底层逻辑,配合他的表情,显得十分随心所欲。
指尖还点在那一块上,林想低声说:“我小时候很爱吃甜食,但是家里没钱,吃不太起,邻居有个哥哥,他舅舅总是会给他买甜巧克力。”
“然后呢?”季凌忍不住问道。
“我嘴馋嘛,那时候年纪很小的,没什么脸皮厚的概念,就直接问他能不能给我吃。”林想的手指继续无意识地轻戳着,“那个哥哥很顽皮,但小孩子也不是故意的,他拿了一张手帕给我,说如果我能把手帕哭湿,就给我五颗巧克力。”
“你拿到巧克力了?”季凌问,他感觉自己被林想戳到的那一块,湿润地贴在皮肤上。
林想看向季凌,吸了吸鼻子,竟然眯了一下眼睛,笑了笑。
“当然啊,我把那块手帕哭湿了,一开始哭不出来的,后来我就开始想难过的事,想为什么别人有爸爸我没有,想为什么我妈妈的男朋友要打她,后来还想自己为什么比同龄人发育晚,是不是会变成侏儒。”
林想说这些时,语气里带着一些笑意,反而让内容变得更加令人不适。
“你见过马戏团的侏儒嘛?要挨打的。”林想突然笑开了一些,“后来才知道,现在都没有这种了。”
季凌不说话,眼神变暗了一些看着他,看得林想觉得鼻尖又发酸。
他揉了揉鼻子,后退了一些,换了一个话题说:“不是还有明天吗?应该可以再试试吧?我会努力的。”
他情绪调整得很快,像习以为常,在季凌看来显得有些变幻莫测。
“你要不要去睡觉?”季凌又问了一次。
林想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刚刚哭成这样,立刻睡下,眼睛会睁不开,我明天可不想那位女长官又多疑。”
“看DVD吧。”林想提议道,突然他拿起茶几上一个银制的长条形摆设,贴在了自己的眼皮上,动作熟练。
DVD已经播放了近五十分钟,这部老片子时长有近三小时,剧情刚刚开始发展起来。
季凌说好,然后坐直靠在沙发上,把灯光又调暗了一级。因为刚刚的拥抱,他和林想的距离变得近了许多。
“看不懂。”林想突然小声嘟哝了一下,他看起来似乎真的在投入看影片,“这个老头是女主角的生父吗?”
季凌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林想已经换了一只手拿那个摆设,一只眼睛半眯着,一只眼睛睁开,盯着电视屏幕。
他把视线收回来,低声说:“不是,这个老头是她的爱人。”
“……”
季凌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他简单地开始陈述电影内容 -- 这是一部他看过许多次的影片,影片宣扬的价值观很普通:爱很好,但爱不完美。
第一次看这部影片,是季凌十四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带着他在星城的公寓里一起看的。
那时候季凌看不太明白,觉得冗长缓慢,无法刺激一个青春期少年的肾上腺素。
但在母亲出事之后,季凌遇到心情低落时,就会看这一部。他的经历和里面的人并无任何相同,仅仅是在里面能找到一些解压的慰藉。
“后来女主角的同事知道了她的恋情,都嘲笑他。”季凌低声说,“一段不被祝福的恋情,有人骂这个老头是变态。”
说到一半,季凌下意识去看林想,发现他手里拿着那根用来消肿的银质摆设,已经歪着头睡着了。
季凌想了一下,站起来,关掉了电视,然后俯身抱起了林想,林想骨架很小,也不重,季凌这种每天都进出健身房的人,抱他轻而易举。
他用脚顶开书房的门,走过走廊,把林想放到了他自己的房间床上,没有开灯,也没有做任何停留,便退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卧室,洗了个澡,季凌正要睡觉,收到了汪雪发来的微信。
-- 你父亲的检查报告出来了,问题不大,但他最近脾气变得很差,今天和佣人争执,还要把人赶出去。
-- 你有空回来看看吗?
季建华脾气性格一向不太好,他在生意伙伴面前是一套,在家里人面前又是一套,季凌并非不清楚。
-- 好,一号吧。
第二天,克莱尔十点来了,林想睡了很久,他下楼的时候,季凌和克莱尔正在客厅说话。
“林想。”克莱尔喊了他一声,顿了下,“怎么眼睛这么肿?”
“还是很肿?”林想皱眉,摸了摸眼皮,“我刚刚在厕所用湿毛巾还敷了一下。”
“嗯,很肿。”克莱尔说,“Andy和他同事十二点半到,你最好整理一下仪容,我怕她找茬。”
“哦好的,谢谢。”林想点了点头,又透着拖鞋回到了楼上。
季凌坐在沙发上,从始至终没说话,等林想慢悠悠回去后,克莱尔又坐下了。
“季总,查不到是谁。”克莱尔说,“毕竟那是移民局的邮箱,不太可能找黑客弄这个。”
克莱尔跟了季凌许多年,做事一向很公事公办,她分得清什么事可以多此一举,分得清什么事没必要。至少在她看来,为了林想去黑移民局长官的邮箱,实属不必。
“行。”季凌倒是没说什么,点了点头。
克莱尔又给季凌看了一下在清迈挑选的公寓,都大同小异,季凌只说找一个安静一点的,不再多看。
今天因为要二次审查,午饭吃得很早,周姐十一点多就做好了,克莱尔也和他们一起吃。林想被周姐从楼上喊下来时,眼睛还是有些肿,比熬夜的浮肿看起来明显一些。
季凌看到林想走到厨房,过了一会儿,才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勺子,坐到了饭桌上。
克莱尔问他这是什么?
“刚刚要周姐帮我把铁勺放到冷冻室冰一下,我想快点消肿。”林想把勺子贴在自己的眼皮上,因为太凉了,发出一些吸气声,鼻子也皱了皱,但他极力忍耐。
克莱尔哦了一声,拿起筷子,说:“Andy给我了一个建议,下午的时候,可以适当做一些亲密行为,让她没办法挑刺。”
说到这里,克莱尔停顿了几秒,看着动作有些愚蠢的林想,“林想,你尽量自然点,别被季总碰到就显得很紧张。”
林想愣了一下,低声说好。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季凌,突然伸过手,用筷子的另一头,把林想捏着勺子的手拨开了。林想和克莱尔都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就这样吧,肿一些也没什么。”季凌沉声说,“就说昨天晚上我们很晚才睡。”
林想没明白季凌的意思,但克莱尔很快理解了,她笑了一下,说:“也好。”
吃完饭后,林想说上楼换衣服,他有些急,想到下午的二次审查,紧张的心情又开始一点点膨胀。
房门被推开,林想正在系衬衫的扣子,看到穿戴整齐的季凌自门口走进来,他吓了一跳,侧过身说还没换好。
季凌走到林想的面前,垂眼看着他,林想的手还放在自己的衬衫扣子上。
“怎么了吗?”林想剩下最后一颗扣子,停下了动作,问季凌。
林想在衣柜门边换衣服,柜门开了一侧,还没有关起来,里面叠着他的日常衣物,周姐放了带香味的除湿剂,季凌几乎是把他逼到背后紧贴着柜门。
季凌看了看林想依旧有些浮肿的眼皮,头发应该整理过了,刘海不再遮挡他的眼睛,林想从不用香水,身上总是散发着一些衣柜的味道。
就这样对视了几秒,季凌把林想按在了柜门上,然后弯腰低下头,把嘴唇贴到了林想因为没来得及扣上,露出的锁骨附近。
林想倒吸了一口气,他伸出手去推季凌,又被季凌抓住按在了柜门上,季凌用的力气不大,嘴唇吮吸着那一小块肌肤,林想觉得自己全身都开始发软。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往下滑的时候,季凌松开他,搂住了林想的腰,把他抱紧了一些。
林想被迫抬起头,顶灯的光闪得他几乎睁不开眼,季凌的短发扎在他的下巴上,来回扫过。
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出了一声从未有过的呻吟。
然后,季凌松开了他。
他看着林想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了两个很深的吻痕,然后抬起手,把林想的衬衫扣子系好,吻痕刚刚好能看到一大半。
林想慌乱不已,他想往后缩,但背后就是柜门,于是往侧面走,几乎是贴着季凌躲开了。
“这样真实一些。”季凌开口道,“不是怕她多疑吗?”
林想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谢谢。
“你休息下就下来吧。”季凌说完就离开了。
周姐正好到楼上的天台去给花浇水,看到季凌从林想的房里走出来,问了句少爷要不要喝杯茶。
季凌没有做任何停留,大步往自己卧室走去。
“不用了,我冲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