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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风雪

睚眦乱臣 我庭柯 3282 2024-01-04 09:59:02

建昭二十四年,北都长安。

临近冬至,西风从关外一路刮进京城,吹得满城萧条凛冽起来,一场晚至的大雪纷纷扬扬将长安变成了雪城。

夜晚极寒,正值刑部大牢换班,几个狱卒踏着雪中清晰可见的脚印,踩着几分寒意进了大牢。

天气寒冷,狱卒骂骂咧咧地各自归位,有个新来的一路走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穿过长长的通道才到了一间牢房外,有个年长的牢头正候着他。

牢头拨了拨面前的火盆,“新来的,过来!”

听说新来的总免不了被上面欺负几分,他便十分麻利地走了过去,讨好地唤了一声:“头儿。”

牢头上下打量了眼他,满意地一笑,将手边的酒壶递到了对面,“这大牢晚上可不好过,喝口酒暖暖,这里头关的可是重犯。”

新狱卒小心接过酒,忍不住往牢房里看了一眼,想看看这重犯长什么模样,这少年是托关系进来混口饭吃,没见过世面,以为重犯大概是长得五大三粗,凶神恶煞,杀过人舔过血,看一眼都让人胆颤。

可他这一眼望去,却只看到墙边单薄地睡了个人,那人蜷缩在被子里,看不清脸,时不时地咳嗽着,像在这大雪天染了病。

“这是关的什么人啊?”狱卒随口问道:“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十恶不赦的人。”

牢头白了他一眼,“看起来?你懂个屁,这可是南朝派来的奸细!”

生逢南北方两个朝廷并立,“奸细”二字的分量十分重,狱卒这才想起了这几天传得风风雨雨的事,震惊道:“他就是那个南朝亲王的儿子?”

“什么亲王?那是乱臣贼子,南朝不过一群叛乱的乌合之众,还真以为是个什么王了?”

“是是是,小人说错话了。”狱卒赶忙赔罪,却还是忍不住追问:“就算这样,但……但他放着好好的一个公子不做,跑来当什么奸细?”

牢头一脸不屑道:“这我哪儿知道,他捏造身份接近当今的太子殿下,还勾结刺客想要行刺太子,哪一条罪都够他死几回了!好在他奸计没能得逞,反倒让人给抓了,实在是报应!”

“是是是,这人实在可恶……”

牢房里的孟凛刚被灌了汤药,嘴里还弥漫着清苦的药味,他混混沌沌地听着两人的谈话,脑子里渐渐清明了起来,这几日每来换一拨狱卒都要将他的“光荣事迹”讨论上几回,对他口诛笔伐上几回,他自嘲地想起自己的处境,大概也听不得几回了。

新来的狱卒靠在火盆边暖了暖手,将牢头递给他的酒饮了一口,辣得他一呛,牢头拿过酒不屑道:“瞧你这点出息,喝口酒都不行。”

狱卒赔笑道:“是小的没用,小的没用……”

片刻后牢头提起酒壶,“你在这儿看好了,可别出了什么岔子,我去别的地方看看。”

“好嘞!您放心。”

狱卒送牢头离开,又忍不住往牢房里多看了几眼,看到里面没什么动静,就独自坐在了火盆前烤火。

火盆里的炭火越燃越旺,狱卒眼里的火渐渐燃成了一道光影,他打了个哈欠,睡意像是胡搅蛮缠,不知不觉竟在桌上睡了过去。

等到狱卒倒下,牢头放轻脚步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查看了下睡倒的狱卒,嘴角划过一丝冷笑,接着转身朝门后拱手道:“大人。”

“嗯。”一个蒙面黑衣人迈步进来,他望着牢房眼里涌出片杀意,对牢头冷淡道:“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小的明白。”牢头笑出一丝奸诈,“新来的狱卒不懂事,值班期间擅离职守,没有注意到牢里的犯人,畏罪自杀。”

“很好……”黑衣人一摆手,“打开牢门吧。”

“是。”

牢头将牢门打开,孟凛听到开门声眉角一动,锁链滑动的声音敲了下他的神经,但他却什么也没听到似的,没有理会来人。

“大人……”牢头见孟凛没什么反应,又审时度势地看了看黑衣人的神情,解释道:“刚给这人灌了药,这会儿怕是还没醒。”

黑衣人疑惑地看了眼牢头,牢头立刻补充:“是那位小将军让的。”说罢一脸不屑,“这种祸国殃民的人,我们才不想管他的死活。”

牢头的话似乎舒了黑衣人的心,他颔首走到孟凛跟前,像是特意压低了嗓子,“孟公子在这牢房过得可好?”

孟凛听到声音眉头一拧,这才缓缓从被子里坐了起来,连带着手上的锁链发出阵微响。

牢房里的烛光一时洒在了孟凛的脸上,让人看清了这重犯的面目——竟是个形貌昳丽的年轻儿郎,跳动的烛火印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将他一脸的病容扫去了一半,只那本该温柔多情的桃花眼里竟盛了些风雪般冷意,将他那温文尔雅的气质掩了,多出些平日少有的阴郁来。

孟凛冷眼盯着面前的黑衣人看了会,他突然情绪微变,好整以暇地坐直了身子,从容地低头轻笑了下,这才对着来人不紧不慢道:“有劳狱中各位手下留情,日子虽过得不比太子府,倒也相安。”

黑衣人冷笑了声,“嘴硬。”

那牢头却被孟凛激怒了似的,“你还敢提太子?殿下于你有知遇之恩,你非但不知回报,反而恩将仇报,真是个白眼狼!”

孟凛看了一眼牢头,对着黑衣人似笑非笑,“人人都说太子宅心仁厚,颇得民心,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棋倒是布得好。”

“你胡说什……”牢头心直口快,只是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黑衣人对着自己目光一厉,后话便一时堵在了嘴边。

黑衣人道:“你先退下吧。”

牢头喉头一动,“是。”

牢头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唾弃地看了眼孟凛,退了出去。

黑衣人来回踱步了会,才将目光回到孟凛身上,“听闻孟公子这几天一句都没有为自己申辩,奸细之名就这么认下了,难道就舍得自己苦心经营已久的才子之名?”

孟凛入狱三日,羽林军与当朝太子轮番审问,而他竟几乎供认不讳,承认了他所有的罪状。

“申辩?”孟凛自嘲似的笑了笑,“早先有幸与刑部打过一次交道,我若再为自己申辩几句,依着刑部的手段,恐怕我早不能好好地坐在这里了。再者……”孟凛抬头直直看着黑衣人,“我莫非还要寄希望于太子殿下为我伸冤?还不如越狱来得爽快。”

黑衣人居高临下似的对着孟凛冷笑,“也是,连南朝都没有动静,怕是没人会想着救你了。”

“南朝……”孟凛把两个字放在嘴里嚼出了些苦味,众人都说他通敌叛国,乃是南朝派来的奸细,一朝锒铛入狱,众人称好,南朝却半点动静都没有,好似……早早把他当做了弃子一般。

孟凛却坦荡荡似的道:“弃车保帅的道理,孩童都该识得,我一颗废子,可高攀不起南朝明亲王府。”

黑衣人冷眼看着孟凛:“从前听闻你学贯古今无一不通,连算卦都不在话下,有算过自己会有今天吗?”

“卦不可算尽,恐天道无常。” 孟凛低头一笑,挑逗似的换了语气:“怎么,你今日特意找我,是想让我给你算上一卦?好说,我算卦一向便宜。”

“哦?”黑衣人眯着眼睛没看穿孟凛的意图,“你想怎么算?”

“自然是……”孟凛眉眼带笑,“算你能活到几时。”

孟凛的桃花眼一盛满笑意,那张俊秀的脸便让人看了如沐春风,无端生出许多好感。

只可惜孟凛生了张嘴,黑衣人听了冷哼一声,生气道:“孟公子当真是高人,只是用不着你算,你自然会死在我前头。”

孟凛从容地靠了靠墙,淡淡道:“也是有理。”

黑衣人不想多费口舌,他从怀里掏出个瓶子,倒了粒药碗递出去,“你是聪明人,想必用不着我来动手。”

孟凛看了一眼药丸,自嘲地一笑,真当面对生死的时候,他其实有些犹豫,他的一生就要这样结束吗?他往回看那一路的崎岖不平,始终挑不出什么让他心生慰藉的事来,想不到人活一世,竟真能以一句“荒唐”草草结尾。

可事到如今,他已经一脚往泥沼里踏进去,再没人能把他拉回来了。

孟凛抬手接过药,他低头轻笑了一声,又抬眸缓缓地一字一句道:“我要死了,你是不是很是欢喜?”

“但你以为我查到这一步,靠的是孟家吗?”他嘴角上挑,“不是……”

孟凛就此打住。

那不大相配的笑意与话语给黑衣人听得心头一紧,“你什么意思,你背后还有什么人?是六皇子?还是……你!”

眼见孟凛这时把药放进嘴里,黑衣人突然就给勾起了一腔怒火,“你到底想说什么!”

吞了药的孟凛眉头一皱,他依旧强撑着笑,笑得有些祸国殃民了,“我是个乱臣贼子,我死了不算什么,但事情可不会就此了结,没完没了……你等得起。”

尾音刚停,孟凛就感觉喉头一阵腥甜,接着不住地咳了起来,一口气抑在胸口像是千斤重,压得他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一并咳出来。

明明孟凛所言无异于“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之类的鬼话,但黑衣人竟有些犹豫,许是孟凛从前的作为让人后怕,但此刻已经没有退路了,他只好道:“不管你查到了什么,你一死,总归是死无对证。”

孟凛捂着胸口吐了口血,惨淡的脸上血色分明,他张了张嘴,竟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

黑衣人拂袖转身离去,孟凛的目光便开始模糊,那背影在他眼里渐渐成了一团黑影,与牢房里的火把混成一团。

孟凛闭上眼睛,耳朵就变得灵敏了,外面风雪的呼啸声一股子涌进他的耳朵,他像落在了个雪地里,寒风刺骨地包裹着他,一片片冰冷的雪花正将他掩埋起来。

这几日过得混混沌沌,孟凛这才想起今日恰恰是冬至时节,正是他的生辰。

二十五年前江南巡抚孟明枢临阵倒戈南方哗变,成了分裂大宋的南楚功臣,他出生在那年冬至,似乎是随着战乱而生,那年南方寒风凛冽,下了一场多年未有的大雪,他便有了“孟凛”这个名字。

听闻人死的时候会看到这一生最为重要的人,孟凛想:他这算是众叛亲离了,哪有什么重要的人。

但他看到了十二岁那年的一场大火,那时他与母亲相依住在南朝,而母亲死在那场火里,他侥幸逃生,随母亲的遗愿再没有回过那个表面风光的南朝明亲王府,与孟家便再无瓜葛,他去了北朝,几年后落居在祁阳小县里,过得随意安定。

随着母亲在大火里消失殆尽,孟凛突然又看见了一个白色的人影,那人手持长剑,剑法潇洒恣意,绝代风华地立于天地之间。

孟凛无声地念出了一个名字:“白烬……”

他与白烬整整十年交情,孟凛落户祁阳时,白烬就住在他隔壁,孟凛若是早一点遇见他,便可谓是竹马之交。

只不过几日前,如今已成了白小将军的白烬,亲手把他送进了刑部大牢。

然后……然后怎么来着,深陷大牢的时候,白烬好像来找过他……

接着孟凛的意识淡了,眼前的白衣男子化成一团虚影,湮没在了一片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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