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承诺他们仿佛等了百年。
从前种种皆在眼前飘过,孟凛已经不记得这是多少次白烬一把拉住了他。
深陷泥潭的时候,江水裹挟着将他置于水深火热之境,是白烬把他从江水里拉了起来,此后一别,至此多年。
重逢时孟凛已然带了满腔的仇恨,他方才在母亲的血恨里以牙还牙,来到祁阳的时候他依然留在那一场烧不尽的大火里,可那日桂花满院,他在夜里的烛火中,见到他未曾预料却又留在心底的那张脸,他竟然在认出的那一瞬间逃离了那为他治伤的屋子。
但孟凛冰冷的心在逃出屋里的那一刻忽然鲜活起来,他一口喝下了满碗的苦涩汤药,他试着在黑暗里露出了和煦的笑颜,生命的轨迹仿佛在重新遇见白烬的那一天起重新运转。
可世事造化弄人,即便是同里的情意也会在世俗中变得淡薄,他怀揣着小心翼翼,不敢让自己的身份与真心阻碍了白烬的前途,他宁愿一个人走进大雪纷飞的寒冬里,可白烬竟然在风雪中,替他寻了一处归处,他更是重新回到原地,在孟凛往雪夜里走的时候,就将他拴在了身侧。
是白烬先无所保留地开了情爱的口子,是他坚持着要与他唇齿相连,哪怕孟凛给世人留下一个死亡的结局,他也毫无保留地进入他的领地,千里迢迢地寻他回去。
天南地北的分离并未让两颗心就此远离,他还记得一个夜里隔着薄纱,他就被只手拉进了床帘里,白烬复又将他心里因为常叔离去积聚的薄雪扫去,让他重新看向来日。
身处深牢时不见天日,孟凛在忍着绝望与疼痛中,万分确定白烬会带他离开,可当白烬的鲜血在他眼前洇开,孟凛忽然又接受了死亡的处境,被长箭刺穿的时候他是以为自己真的要离去了,他竟然又回到那场大雪里,他被现实冲击着将他的一颗心生生撕扯,痛不欲生。
但他又在痛苦中听到了白烬呼喊他的声音,他将他带离了漂浮天地的处境,寸步不离地等着他醒来。
而如今历尽千帆,白烬再执起他的手,说想要与他成婚。
孟凛在白烬面前忽然就变得软弱了,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滚下,他好像整个人都倚靠在白烬的怀里,将自己整个人都交付了出去。
白烬不敢握着孟凛的手太久,他把笔放下的时候低头看见了孟凛的脸,他惊慌了一瞬,赶紧去擦了下他的脸,颤抖的心口又给插进了针似的疼,他轻声地对怀里道:“我好想我的孟凛永远都不会再掉下眼泪。”
但这句话让孟凛的眼泪更止不住了,他躲着白烬的视线,在他肩头擦掉了泪痕,方才能开口他就压抑不住心里的那处伤痛,“我……我看到了。”
即便他声音哑得厉害,他偏着身子将头伏在白烬的怀里,好似哽咽着说:“你替我寻的山林,你……你在何处魂归天地……”
白烬怔然地反应了片刻,山林……魂归天地……他好像突然明白了这些日子孟凛看他时那般的不舍与伤感,他不愿提起的从前,可这些事情怎么能让孟凛知道。
白烬把手覆上孟凛的肩膀,他要好好地搂住他,“我如今不是还在你面前?”
“昨日种种已逝,你答应了我的求亲……”他慎重地吻上了孟凛的耳朵,“你我从此一体。”
……
秋日的气息愈发浓厚,孟凛的伤也在逐渐好转,前些天白烬给他搭了个藤椅,让他可以躺靠在门窗边,看外面的景致。
这日白烬去领兵迎敌了,他把江桓留给了孟凛,江桓坐在旁边替孟凛削着苹果。
江桓一个苹果皮削断了七八次,眼见着手里果肉剩了没多少,孟凛忍不住道:“行了小桓,这苹果跟你多大仇,我不吃还不行了吗?”
“……”江桓哼了一声,他一口把那苹果给咬了一大口,“你爱吃不吃。”
然后他又拿过一个橘子开始剥,毕竟他对受伤的孟凛还是发不了脾气,“你现在……你现在还疼不疼啊。”
听他这么一问,孟凛故意地用左手捂住伤口,做出一副伤痛的表情,“自然是疼的,昨日师父给我换药你也看到了,那伤口连我自己都不敢看。”
“你真是……”江桓其实是心疼的,可孟凛偏生要说的轻飘飘的,他不禁挖苦道:“也是,你昨日换药的时候喊得鬼哭狼嚎的,当时看得白烬可心疼了,前些日子单单我在的时候,你话都不坑一声。”
孟凛往自己伤口处看了看,“那是兄长不愿让你心疼,白小公子嘛,我等夫夫情趣,你懂什么。”
夫夫情趣……江桓把手里的橘子掰开又合上,“听说他,给你写了婚书?”
孟凛不把自己那日的眼泪当回事,他总归还是高兴的,“那是自然,我与白小公子姻缘天定,成亲本就寻常。”
江桓觉得孟凛像只嘚瑟的花孔雀,“那你们……什么时候成亲啊?”
“日子还没定下来。”孟凛在心里思忖了番,“如今大敌当前,他为了照顾我已经是劳心劳力……”
江桓把橘子递出去,“他,他跟你说了迎敌的事?他不是还跟我说不要同你提及的吗?”
“……”孟凛吃了瓣橘子有被酸到,表情有些异样,“你不过是说不出话,又不是聋了,外面战火纷飞,我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他有些许的迟疑。”
“他不跟我说他的难处,但我如今的身份,要怎么陪同他一道回北朝做这个将军夫人?从前无人惦念他的亲事,但是他建功立业,以后总是会被人提及的,他可以离经叛道,可我不想他遭人闲话,这世道如此,我更改不了,亲事……”孟凛好像心里跟嘴里一样酸,“其实我也并不在乎亲事究竟如何,如今能这样陪着他,已经算是求仁得仁了。”
孟凛这袒露心扉忽然的伤感让江桓有些措手不及,他竟然有那么一瞬想到了自身,但他露出一个凌厉的笑,“要是我,我就直接把他抢过来塞进房里,管他那么多了,在我的地盘,我还怕什么别人的闲话。”
孟凛竟然仔细品味了这话,“我觉得有理。”
这时忽然有个人急匆匆地叩响房门,“求见白将军。”
为了照顾孟凛,白烬把许多事务都搬到了屋里来,他二人住在一块,能进这内宅的人都知道这事,但为了防止打搅了孟凛休息,很少会有人直接过来找他。
此刻白烬还没回来,孟凛一想,觉得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他如今说话不能大声,因而让江桓喊他进来。
江桓去把门打开了,那人将士打扮,认得孟凛和江桓,进来赶忙行了礼,但他未曾看到白烬,有些语塞。
孟凛在藤椅上坐正,“白将军还未回来,若有什么急事,我可以代为转告。”
那将士犹豫了片刻,接着就被江桓凶了,“你们将军夫人发话,你愣着干什么?”
“……”孟凛还没来得及白一眼江桓,那将士就上前了一步,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得,得罪夫人……是,是京城来了快马加鞭的密信要交给将军,还望,望夫……”
孟凛接过去了,他特意朝他笑得和蔼,“多礼就不必了,我比替你向将军转达,江副将在这里胡言,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是……”那将士还是在军中摸爬滚打了多年的,自然懂得道理,“属下,属下必然守口如瓶。”
孟凛等他走了,还回过头来回味了番,将军夫人……听起来还有点意思。
然后孟凛才看回手中的密信,那信封上什么也没写,但赤色的封页印记落在孟凛眼里,他喃喃猜测:“莫不是京城里出事了。”
江桓凑过来看了看,“你不打开看看?
孟凛瘸着手,他把信收回去,“白烬的东西,我看什么。”
“不是才刚说了夫夫一体?”江桓摸了摸下巴,“其实我是有些好奇,莫非他们朝廷里出了什么事?”
孟凛心里也有猜测,但他依旧没动,“等白烬回来,我再给他看。”
江桓“啧”了一声,“你这到底是有多喜欢他。”
孟凛露出副笑嘻嘻的表情,“死生不惧。”
江桓又一脸无语地走开,“你自己等着他回来吧。”
不消多时,白烬就赶回来了,他好像还特意去洗了把脸,衣服却没换,孟凛当没看到,让他自然地过去换了衣服。
其实白烬也不是想瞒着孟凛,只是单纯不想让繁杂的事情惹了他不快。
换好了衣服的白烬走到孟凛面前,他负手站着,那模样还有些乖巧,他一本正经地突然道:“为夫今日不在身侧,夫人可有挂念?”
白烬站在窗户边,外头明媚的光线洒在他的脸上,他的容颜好似在泛着亮光。
孟凛被他这模样逗笑了些,他伸出左手,也配合着他道:“半日不见,挂念之至,不知夫君可有补偿?”
白烬伸出一只手接住了孟凛,另一只手还背在后面,他好像是想了想,一字一句说得很是缓慢,“夫人之命理当顺从,可不想补偿之物不合夫人心意,为此不由心中苦恼。”
“你若苦恼,我也不乐。”孟凛弯着笑眼,里面好似都是白烬,“你给的,都是最好。”
白烬也不由得露出和煦的笑,他好像是等着孟凛的这句话,才将另一只背着的手拿了出来,他手上是个纸包,里面不知装着什么,他才恢复了正常语气,“听林归说,你用来喝药的蜜饯已经吃厌了,这城中又无别的糕点铺子,这庭前几株桂花方才开了,我替你做了桂花糖糕。”
白烬凑近了些,他牵着孟凛的手一齐去把那纸包给打开,露出里面几块精致的点心。
孟凛看着糖糕心里发甜,但他又笑了,“这才入秋多久,为了给我做糖糕,小公子岂不是把那桂花都薅秃了。”
“唔……”白烬不好意思地低了下头,“我又补偿他们喊人施了肥料。”
“然后……”白烬拿起了块糕点,“然后继续给你做糖糕。”
孟凛被白烬塞了一嘴的甜蜜,他略微鼓着嘴道:“竭泽而渔,那花树该要怪我。”
白烬顺着话去哄孟凛,“那我特意跟他说,让他去怪白烬,我去给他赔礼道歉。”
孟凛从前想不出白烬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忽而欣喜得好似灌了一大碗的蜜糖,他不禁心想:真腻歪啊……
可如此腻歪才好,一辈子这样都好。
孟凛背后靠着那封密信,他忽然就心里闪过不给白烬的念头,他当真想过再也不掺和这世间的恩怨,但那念头只有一瞬,他喜欢同样是那个满腔赤诚的白小将军。
等吃完了糖糕,孟凛就将那封密信拿出来了,“方才你手下有人过来,说是京城里传来的密信,见那人着急,我就替你把信留下了。”
白烬接过信,他见到那加急的标识皱起了眉,看着他表情的孟凛却一指点在他的眉心,“何事都不值得你烦忧。”
白烬忽然释然地打开了信,他一目十行地将信读了下去,却依旧是凝重地抬起了眼。
孟凛心里忽然一跳,“是……京城里出事了?”
白烬握着信封的手捏了下,他好像是犹豫了会儿,还是把信给孟凛递出去了。
孟凛接过去的时候也带了迟疑,但他接着听白烬道:“恐怕是齐恂在京城里有动作了。”
孟凛读起了信。
作话:
完结大概还有三章,两章剧情一章感情,后面会有大婚,拖延了这么久还没有完结我真的很抱歉,我也很想快点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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