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林里盛景迷人,一辆马车缓缓驶到了梅林前。
林归驱着马车,冲马车里道:“小将军,三里梅林已经到了。”
白烬把事情千叮万嘱地交给了楼远,这才赶了过来,他想:同从前一样,孟凛还是来了梅花宴。
守卫不敢拦着白烬进去,白小将军和林归隔着花树,远远望见了台上的孟凛——他洋洋洒洒写完了文章,高台之上念着其上所写的辞赋:
“……宋土之都也,成先王之桑梓,列圣之遗尘……枌橑复结,栾栌叠施。丹梁虹申以并亘,朱桷森布而支离。绮井列疏以悬蒂,华莲重葩而倒披[1]……”
“……斯高楼之鸣鸾,鞗革之烈光,未知祀纪,天禄有终……”
“……”
孟凛的声音清亮,正补了些他的中气不足,他挺直了脊骨,病弱的面容之下,竟也是风骨俱存。
林归听得有些惊诧,“孟公子竟然……这么厉害吗?”
这些日子同孟凛一道住在府里,但凡是白小将军在的时候,孟凛总是喜笑颜开地开着玩笑,这让林归怎么也没看出他的过人之处来。盐膳停
“是啊。”白烬只平常地回了一句。
但白小公子看着孟凛出尽风头,心中竟聚积起了怪异的难过,孟凛这幅模样同上一世入京之后如出一辙,与在祁阳不同,京城里孟凛待人时大多都是颇有礼节的,他读过的学问都化作浸润的书卷气,让人好感频生,可在白烬这里,反倒是平白地生了疏远。
白烬总觉得孟凛不着调,可他还是更喜欢那个同他喜笑颜开的孟凛。
“林归。”白烬目光依然落在台上,他小声道:“等宴会散了,你就去同孟凛说,我在城中京云楼里置了酒席,请他来赴宴。”
“倘若……”白烬微微凝眉,“倘若有旁人找他……”
白烬话间停顿,林归等了会儿也没等到后话,他仿佛明白白小将军的意思,“小将军的宴请,孟公子肯定是会来的,只是他今日……小将军,我虽然学问不多,但也知道梅花宴上露了风头是什么意思,若是……其实也……”
林归觉得有些话说不出口,要是有哪位大人给孟凛递了契机,此后关乎前程的事情,他耽搁些时间自是情理之中,可白烬似乎是不想孟凛同旁人再多交流。
白小将军对谁都是理中客,可对孟凛偏偏是独一份的偏执。
“我知道。”白烬扶着梅枝,却是不改话中的意思,“倘若他跟别人走了,今日的饭……就不用在京云楼吃了。”
“……?”林归喉间动了动,此前仿佛是没认识白小将军。
白烬手上不小心折断了枝梅花,他着重道:“尤其是方扶风。”
这话林归倒有些明白其中意思了,白烬如今跟了六殿下,倘若孟凛跟着太子走了,他俩岂不是成了立场相对?白小将军深谋远虑,不想和孟凛的交情之中添上旁的阻碍。
白烬折了花,仿佛还有些不忍,他把花揣进了怀里,“你同他说,我特意让你带了马车来接他,他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白小将军自知失礼,他心头仿佛被什么给冲撞了,他看着意气风发的孟凛,却像是看他又从自己身边远离了一步,前世事情发展的轨迹犹在眼前,白烬知道孟凛的这般崭露头角正是冲着太子齐恂去的,可稍微同以往重合的事情发生,他就会想到从前的那个结局,接着便是一团难以名言的心火缓缓烧了起来。
白烬说完话便走了,留下林归有些惆怅,他台上台下瞅了会儿,觉得眼前这情况有些焦灼,那些读书人把清寒台围了个密不透风,林归发现自己根本挤不进去,万一这事儿出了岔子……
不行不行……万一孟公子真的跟别人走了,白小将军怎么办?
林归几乎是确定了白小将军对孟公子的情谊,可孟凛呢?虽说前程紧要,可跟着小将军混怎么就没有前程了,自家六殿下可也是独一份的好。
这时候场上点评完了孟凛,他这个风头出得已经板上钉钉了,明日盛传的京中才子便有他孟凛的名字,他从前烟火绚烂一般的人生就是由此开始,一日飞升又是朝夕陨落,这际遇旁人怕是学不来的。
孟凛作了辞赋,其他来的文人也不便再多说什么,梅花宴便这样紧俏地推办了下去。
台上置了许多桌子,依旧是由台上的几位皇子和大人抽选了人上去,让一众人一起在桌前写着文章。
太学讲学的那位先生脸上难掩欣赏,拉着孟凛说了好几句话,孟凛末了朝他拱手道:“多谢大人指教。”
孟凛又是转身,对着几位皇子行了礼:“多谢诸位殿下。”
孟凛的身子遮住了后边执笔写文的人,齐恂抬了抬手,正要示意他起来,“你……”
这话尚且才出口一字,后边写字的一个文人笔下的毛笔突然方向一转,趁着此刻齐恂视线的盲点,他紧握着笔直接冲着齐恂扑了过去。
浸染了墨水的宣纸落得漆黑一笔,那人离齐恂并不算近,可事发突然,哪怕是齐恂也并未反应过来,太子殿下眼见着尖锐的笔触朝自己喉间刺来,眨眼的距离方才起了个身。
这一下台上骤然乱了,还在写着文章的文人提着笔溅了纸上杂乱的黑白不分,纷纷后退着撞成了一团,只有旁边方扶风手里的刀已经脱鞘而出,乍现的冷光在那台上现得分明。
孟凛这才刚直起了身来,身后纷乱的人立即就同他撞在了一起,他并没有多大力气,只能感觉自己被裹挟着进退两难。
紧接着一只手重重地伸到了孟凛的身侧,正是要把他推去齐恂的面前。
这一推,孟凛像是奋不顾身地要去挡在太子殿下的面前,举动让人看着好生感动。
孟凛的手无缚鸡之力在这其中仿佛任人摆弄,可他那舍身救主的举动还未完成,他没到齐恂面前,就已经柔弱地跌落了下去,正正好地倒在了个前来护驾的小太监身上,靠着他的身子摔了个毫发无损。
孟凛身娇体弱的,即使他有救驾的心,却也是力不能及。
前一世的时候他没能料到封阜的相助除了给他送上梅花宴的消息,还有如此一番戏码,让孟凛出了风头便搅和清场,让齐恂把他记得牢牢的。
可齐恂遇刺孟凛心中喜闻乐见,怎么可能舍身去救他。
而且今日孟凛的风头已经出得够多了,再来一场怕是要过犹不及,孟凛预备着身后的动作,有人推他他就就势一倒,今日这场宴会,孟明枢给他的时机他一个都不想要。
“哎哟~”可怜了那个小太监摔得结实,他嚎叫着要爬起来,还顺便把孟凛给拉了起来。
撞了人孟凛胸口有些微疼,他柔弱地咳了几声,刚要后退,只见林归舍生忘死地爬上台来一把扶住了他。
林归这一来,孟凛仿佛见到了白小将军,他竟是一愣,可他这番思绪却是没来得及想,台上的方扶风的刀已经是冷然地划过那行刺之人的脖颈,他眼神如刀地一脚朝那人踢了过去,喷薄而出的鲜血没溅上齐恂,朝着反向涌了出来,笔墨杵在地上黑了一团,那毛笔连毫毛都未触到太子身上。
顷刻间雪色的刀光“唰”地一声排开,这场滑稽的刺杀仿佛儿戏,一群文人被刀剑围了一圈,眼前被刀给晃地有些不明状况,像是鹌鹑一般把脖子缩回了衣领,让人人都心有余悸地吊着心胆。
血腥味在身侧徘徊,方扶风一下跪在齐恂面前,“殿下受惊。”
一场慌乱,齐越已经一脸惊慌地退到了椅子后边,尚未波及的齐曜稳着神色又安坐了回去。
齐恂脸色有些难看,他手间摸着座椅又坐了下去,光天化日遭了刺杀,他平日里和气的眉目仿佛沾染了杀气,有些冷得不像话了,“查。”
齐恂道:“今日之事,通通彻查。”
梅花宴这下办不下去了,几位皇子和大人被簇拥着往后边茶室过去,场上立即就开始清场,方扶风带着人围了一圈,将来人一个一个点清名姓身份,谁也不敢马虎。
“林归?”孟凛同林归退到一边,“你怎么来了?怎么小将军也?”
“孟公子!”林归仿佛还惊魂未定,没听清孟凛问他的话,“你方才怎么还扑上去了,这也太危险了……”
“谁说是我自己想过去的……”孟凛摇着头小声道:“我那是身娇体弱被人给挤出去的。”
“……”林归觉得方才台上站的孟凛同面前仿佛不是一个人,他紧接着道:“哦——白小将军特意让我带了马车过来,说是想请孟公子去京云楼赴宴,许是……”
“林归。”孟凛忽地打断了他,“你说,你说什么?”
“嗯?”林归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他犹疑着重复道:“小将军,在京云楼置了酒席……让我带了,马车来接孟公子赴宴……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孟凛想了会儿,竟是低头浅浅笑了下,“没什么不对。”
林归摸不着头脑,却见着方扶风从孟凛背后走了过来。
“孟公子。”方扶风等到孟凛转过身来,道:“不知孟公子今日可还有闲暇。”
林归顾不得礼节,下意识从后边拉了孟凛的衣襟。
孟凛一只手背过去拍了林归一下,一边对着方扶风道:“方才见大人在殿下身边恪尽职守,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方,方扶风。”
孟凛微沉着眼,一派有礼的样子,“原来是方大人。”
孟凛同方扶风是老熟人了,他是齐恂的心腹,从前一起共事,方扶风长得像个玉面郎君,手底下可狠毒极了,从前孟凛入狱,来抓他的人里边这人占了好大一份,这一分一点的账,孟凛往后定然同他好好清算。
但此刻孟凛依然同他笑道:“今日全凭方大人保得太子殿下安好,在下佩服之至,不知大人可有什么吩咐,今日本是有事要办,但为了殿下的安危,自然愿意听凭大人的安排。”
“孟公子客气了。”方扶风的手抚摸了下腰际的刀,“公子今日如此出色,自然不会打伤害殿下的主意,但此次事关紧要,在场之人都得彻查,还得麻烦公子同我们走上一趟。”
“方大人。”林归不知此刻壮了什么胆子,他走上前,“方才大人出刀之际怕是没有看清,孟公子想去救殿下之时不甚跌倒,正正撞到了胸口,这会儿怕是要去趟医馆才好。”
孟凛脸色本就不好,他摸着胸口缓了口气,脸色苍白地咳声道:“并无,咳……并无大碍。”
“……”方扶风皱了皱眉,“孟公子应当是聪明人,此刻应该不会不懂我的意思。”
他一字一句道:“机,不,可,失。”
孟凛把手放下来,他低着眉,态度有些谦卑的模样,“今日的好意在下自然心领神会,一篇辞赋的虚名能入了,的眼是我的荣幸,但大人也知来日尚且方长……”
“来日?”方扶风打断道:“京中瞬息万变,孟公子可要想清楚。”
“那是自然。”孟凛接着道:“可在下今日的举动,在大人眼里,还算不得表面立场?”
方扶风这下沉默了会儿,他身子一偏,往后让出了条路来,“孟公子请便。”
孟凛道:“多谢方大人。”
……
孟凛登记了名姓,其后出梅林像是给他行了方便,林归赶着马车,带着孟凛直奔了京云楼。
作话:
注:[1]化用左思《三都赋》其一《魏都赋》,洛阳纸贵的由来就是因为当时的人们竞相抄写三都赋而造成纸张供不应求。
作者文采有限,写不出惊才绝艳的辞句,所以只能化用了dbq
所以这一章为什么要叫马车呢?hhh下章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