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伯邳对视了眼应如晦,“原来白小将军和新科状元是认识的,我看他们……”
他看着两人一前一后,又忽然并排着相看的模样,元伯邳摸了摸胡子,“似乎很是相熟。”
“的确相熟。”应如晦从前体会过一番他们的交情不浅,差点从中吃了大亏,他斟酌了才道:“白小将军和孟大人同出淮北,从前就是相识。”
“原来是这样……”元伯邳略一思考,不禁感慨道:“他乡遇故知添上金榜题名时,孟大人真是好气运,他这人生之喜占了一半,这洞房花烛夜怕是也……”
应如晦搭手碰了下元伯邳的手臂,他温声地浅笑道:“大人慎言。”
元伯邳愣然之际摇了摇头,这才没说下去了。
讲学正如往年一般,孟凛侃侃而谈已是寻常,白烬站在远处望着他,孟凛从弯着眉眼同他嬉闹,变成了如今口若悬河地讲起书卷上的大道意思,这一刻竟是与白烬从前见着的那个桂花树下念书的少年重合了,国子监燃着的青烟冉冉升空,晴空万里飞着新燕,春风吹开了檐下的桃红李白。
白烬就这样注视着孟凛的一举一动,却忽然隔着距离同他对视了一眼,孟凛朝他笑得温润端方。
白烬那一刻心里倏然一动,可又无法避免地生出了一股遗憾,他竟然想:“如果孟凛不是孟明枢的儿子……”
他要没有这个出身,他往后的仕途定然一帆风顺,他入了翰林院,大宋如今百废待兴,朝中的一潭死水搅和明白,来日必然收复南朝,而孟凛若能封侯拜相,他们一道将名字写入史册,那便是是青史留名。
这样一来,又哪来的前世那些乱臣贼子的无可挽回,他又怎么会步步为营地筹谋生死呢?
……可他就算是姓孟……白烬也不打算撇下他了。
***
午后便要入宫。
孟凛今日劳碌,脸色似乎有些不好,白烬寻了个马车让他坐着,自己也一道陪他坐了进去。
孟凛还在喝水润着嗓子,“今日倒要多谢小将军作陪了。”
白烬看着他喝水的时喉间起伏,不禁又挪开了视线,他说道:“陛下宣召不可不去,只能随后再回去休息。”
“有小将军在,我不觉着累。”孟凛嘴上说得轻巧,却还是随手去揉了下太阳穴,他说话打着精神,“如今科考省了殿试,今上只看了文章,我还没见过这位陛下呢。”
白烬听他这样说,才想起他这次是第一次入宫,不禁问:“你……你紧张吗?”
“紧张?”那老皇帝孟凛连主意都敢打他的,见他一面哪里会紧张,可他看白烬那个认真样,不觉就起了别的心思,“唉,这都被小公子看出来了。”
孟凛伸出攥着的手,脸上挂着焦虑,“你看我这手上都冒汗了,我小门小户的未曾见过世面,今日若不是有小将军在,我定然讲学都讲不明白,这还要去见陛下,指不定见了龙颜连话都不敢说了。”
“……”白烬见他演得起劲,哪里像是紧张的模样,出手就对着他“冒汗”的手一拍而下,“紧张吗?听闻人疼时便能转移注意,孟大人不妨来试一试。”
白烬拍得并不重,孟凛装模作样地把手缩了回去,“小公子心意我先领了,就是这番好意有些费命,我这身娇体弱的受不起。”
“……”白烬道:“我没使劲。”
“那也是疼的。”孟凛揉着手继续说:“你早关心我便行了,为何要打我?”
“我哪里打你了?”白烬被他说得有些绕了,只好重音喊了一声:“孟凛!”
孟凛他什么毛病?这些天来孟凛同他说话愈发不正经了,哪里像个新科状元的样子,白烬想:果然,还是不能太惯着他。
白烬咳声道:“跟我开玩笑也就罢了,陛下面前还是……”
“算了。”白烬想提醒他,可又觉得孟凛这些事上都有分寸,他不过就是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罢了,“我多管闲事,你本就不紧张。”
孟凛的七窍玲珑心也不知道白烬心中到底想了几个来回,但关心的情谊他还是能品出来的,他笑了笑,脸色仿佛好了很多,“这马车上坐着多闷,就想逗你一逗,小将军别生我的气。”
他又把手伸了出来,“小公子要是怪我,真让你再打一次可行?”
白烬挪过视线来看了他一看,他身上披着甲,整个人多少添了不近人情的冷意,白烬把手从腰际剑柄上拿开扬起了些。
孟凛额角一挑:不是吧?白烬真要动手?
白烬却是抬手将剑移正了,他气定神闲:“不敢,打了你你要赖账。”
“啧啧啧……”孟凛顾自地拂袖端坐,“小公子这是心疼我了。”
“……”白烬不语,管他怎么想。
……
皇宫里,御花园。
建昭皇帝刚批阅了许久的折子,眼睛都看得疼了,春日里百花争妍,便在御花园里召见了新科状元。
“陛下,今日御花园中花开正好,臣妾想,阿锦也是喜欢的。”今日伴驾的是萧贵妃,她满头朱钗,打扮得比御花园的花还要俏丽。
一道屏风隔开了皇帝贵妃和外面,二人还凑在一起聊着天。
“今日可不就是为了阿锦。”建昭帝笑得慈眉,春日里仿佛华发都少了几根,“你们萧家就剩阿锦这个一个女儿家,朕自然得把她的婚事放在心上。”
“当年呐……”建昭帝握着萧贵妃的手抚着,“你们萧家一共两个女儿,一道嫁给了朕,朕那时候还是王爷,后来你姐姐替朕生下了公主和恂儿,你又生下了阿越,都是为皇家积了福缘,可惜你姐姐福薄,朕的皇后去了,只剩了你。
建昭帝说得伤感,“你萧家是我大宋的功臣,国舅爷又只有仪锦这一个女儿,朕看着她自小长大,也是极为疼爱她的。”
这话说得萧贵妃面色也带了惆怅,她垂首,头上的朱钗未见半点晃动,“就是不知道这新科的状元是个什么模样,听旁人说他才貌双全,却也不能全听了旁人的说法,万一是个徒有虚名……”
建昭帝爽朗笑了两声,“所以今日才唤了他过来。”
“人也该到了。”建昭帝唤着内侍,“去把人宣过来吧。”
内侍弯腰引着路,孟凛面圣,白烬复命,两人都给带到了屏风前。
今日有贵妃在场,这才置了屏风,两人的身影在屏风后透了朦胧的轮廓,孟凛的那身红色的袍子实在太过显眼,衬得他眉目更加清秀了些,白烬解了剑,披甲的将军依旧是正气凛然。
内侍早先提点过,二人一道给建昭帝和萧贵妃行了礼。
建昭帝见这对青年才俊凑在一起,心中生了愉悦,建昭帝温声道:“白烬如今羽林军的差事办得愈发趁手,你今日奔波劳累,朕也不留你在此处,你便先退下吧。”
白烬谢了恩就退了下去。
此刻孟凛还在跪着,他低着头,很是恭谨的模样。
“孟凛——”建昭帝也想看看他的模样,他安抚似的拍了萧贵妃的肩,起身缓步往屏风外走,“新科状元,朕看了你的文章,也听说过几月前你梅花宴上写过的辞赋,闻说是个才子。”
“你,把头抬起来给朕看看。”
孟凛略微颔首,目光还落在几步前的地上。
红袍白面,孟凛这模样看得建昭帝有那么一刻晃神,仿佛多年前也见过这样一个模样俊俏的少年郎,却是又记不得是谁了,建昭帝不欲将情绪外漏,却也带了半分和气,“状元郎才貌双全,属实不易。”
他回望了示意了眼,内侍立刻明白了建昭帝要下召的旨意,低头听旨做了言录。
“着,新科状元——孟凛……”建昭帝几乎走到了孟凛近身,“……为翰林院修撰,司文职,你初入翰林,还得恭谦行事。”
本朝的状元郎大多受旨去了翰林院,官阶不高,从六品,却是御前打转的近臣,草拟旨意,撰写诏书,朝中卿相之才大多出于此处,就连当今丞相也曾出自翰林。
这番旨意孟凛并不意外,他领旨谢恩,“微臣叩谢陛下。”
建昭帝下了旨,又往屏风后去了,“孟大人跪了许久,赐座吧。”
等到落了座,建昭帝又道:“稍后旨意送往……孟大人如今住在何处?”
“回禀陛下。”问及此话孟凛得解释一番,他斟词酌句,“臣出身淮北,同方才的白小将军原是同乡,小将军受旨回乡奔丧,臣乃是随他一道入京,小将军心善,邀臣暂住将军府,原是不欲打扰,却忆及小将军痛失亲长,又是孤身在外,便留下一道同住,如今……还未来得及更换住所。”
朝臣私交本是忌讳,可谈及白烬失了师父,建昭帝也就退了一步,他趁着话间喝茶润了嗓子,“那旨意就送往将军府吧。”
孟凛道:“多谢陛下。”
落音后不一会儿,下面人给孟凛送了杯茶水过来,似乎是要久话的意思,即使孟凛知道接下来该说到何事,眼皮还是不经意地跳了几下。
“孟卿如今年岁为何?可曾婚配?”
建昭帝猝然出了声,孟凛茶水喝了一半,做好的心理准备陡然崩塌,差点呛了正着。
他轻咳了声,“回禀陛下。”
“微臣方才加冠之龄,若说婚配……”孟凛犹豫着,话间仿佛带了半分悲情,“微臣不敢身负婚约。”
建昭帝眉头一皱:“这是为何?”
孟凛悲恸地叹了口气,“臣……自幼时生了场大病,由此缠绵病榻已久,身子一向难好,若非力所难及,臣也愿如白小将军一般习得武艺报效家国,却又碍于病体,只能写得几篇文章,往后余生不知还有多少时日,却是不愿自此碌碌无为,因此才立志入仕,也算不枉活这一世,至于娶妻之事……”
孟凛话间悲怆,却是字字说得明晰,仿佛报国之心溢于言表,他又语气一沉,“来日之事尚不明了,往后若是……若是生了变故,臣怎么忍心让人柔弱女子独活于世,委实是耽搁了他人,臣愿以孱弱之身献于朝廷,娶妻之事,却是不敢再想了……”
萧贵妃削了一半的苹果皮突然断了,刀刃切进果肉,建昭帝赶忙看她被刀伤着了没有,萧贵妃发际的流苏不明显地颤动了声,她柔声喊了句:“陛下……”
建昭帝明白她的意思,也听明白了孟凛的意思。
孟凛如今身娇体弱的,万一哪天发病没了,他媳妇就得跟着守寡,白白耽误了人家一生,这话合情合理,孟凛如此坦言也算有情有义。
可这样一来,莫说萧贵妃这个亲姑姑,建昭帝也有些不敢将萧仪锦嫁给他了。
建昭帝沉吟了会儿,他将那削了一半的苹果拿远了些,朝旁边内侍挥了挥手,“今日既在宫里,那便去太医院请位太医过来。”
“宣……林净山过来,替孟卿看看身子如何。”
内侍应声而去。
作话: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鸭~
唉可惜我孤寡孤寡……
迟早给阿凛和小公子一个婚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