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烬撩了衣摆,跪在了秦裴面前,“师父息怒。”
秦裴是昨日私下到的,这事只有应如晦一个人知道,连林归也只知里头住了人,听了吩咐去让白烬回来一趟。
自从秦裴消失于世人视野,他和白烬师徒也许久没有见过了,他悄悄来到岭中,却没有第一眼见到白烬,生等了一夜才听到了外头的动静,只见到了……那样一副场面。
秦裴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不是那种会被条条框框的礼仪禁锢住的人,但他没娶妻生子,对于情爱固执地有些偏见,他实在没想到谨守规矩的白烬会做出这种事。
“你说。”秦裴生硬地问:“你刚才都干了什么?”
“我……”白烬恭谨地低着头,方才抵门发出的动静有些大了,想来是被师父全都收在了眼底,白烬沉默了会儿,干脆直接道:“我喜欢他。”
他语气并不露怯,竟是又重复了遍,“师父,我喜欢孟凛,我同他……”
“荒谬!”秦裴本来还想听他的解释,没想到被他的直言惹得火气上了头,“孟凛,孟凛那个小子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是不是他非要缠着你,你没办法才……”
“不是。”白烬当即道:“是我,是我非要缠着他。”
“你……”秦裴被他气得狠狠拍了下桌,“你小时候我就跟你说过,让你不要同他往来,师父的话你为什么不放在心上!”
“师父的话我句句萦绕于心。”白烬生生跪着,却挺直了脊背,“唯独,唯独孟凛。”
“他……他生性……”秦裴一时嘴中卡住,又干脆道:“他不是你的良配。”
白烬抬起头来,“那师父觉得,如何是良配?”
秦裴知道白烬性子倔,却没被他这样顶撞过,一时有些口不择言:“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你在京城什么样的姑娘寻不到,偏要找他这么一个不知所谓的小子?”
“谁都可以。”秦裴斩钉截铁道:“他不行。”
“那就请师父……”白烬当即朝秦裴磕了个头,“宽恕徒儿不孝。”
“你……”秦裴气血一涌,给气得站了起来,“你这是,你这是……”
秦裴胸口有些堵,他伸出手来揉了揉,再低头看跪在面前的白烬,撑着桌子缓和思绪,他忽然回想起当初牵白烬的手离开京城的时候,一无所知的白家小公子才不过是个幼童,脸大不过秦裴的巴掌,后来却一日一日长得这么大了,他的武艺是自己手把手教的,秦裴没有妻儿,他早就把白烬当成儿子了,看着儿子建功立业,秦裴心中是高兴的,可久别再见,第一面就吵成了现在这个场面。
“白烬。”秦裴慢慢又坐下,他缓了缓语气道:“我从前告诫你别同他来往,是因为,是因为他的身份,你可知……”
“我知道。”白烬肯定地抬起头,“我早就知道了。”
“那你还……”秦裴手攥紧桌角,“你就不怕他牵连你吗?”
“牵连……”白烬恍然摇了摇头,“师父不知,其实早就是我白家牵连他了,但他,但他不在乎。”
“师父。”白烬神色认真,“不论孟凛是何身份,我此生,定不负他。”
孟凛方才走到门口,就被白烬的“定不负他”迎面撞上,他忽然心底一颤,扑通的心跳满胸膛地跳动不止,他知道白小公子的承诺重于千钧,接在手上炽热又滚烫。
孟凛直接把房门给推开了,他将食盒放在一旁,直接走进去同白烬跪在了一起,他低着头喊道:“师父。”
秦裴本就心里乱,被孟凛这一下搅得更乱了,他摸着桌案后仰道::“我受不起你这一句师父。”
看明白了秦裴的态度,孟凛往旁边瞥了一眼白烬,白烬却没看他,他直言道:“师父,孟凛久病初愈不宜久跪,师父若是要罚我,我听凭处置。”
“……”秦裴心里更堵了,“你……你这是要气死我……”
孟凛悄悄拉了拉白烬的衣袖,白烬为他着想他心里感动,可看秦裴这个样子,他再这个态度,怕是事情要收不了尾。
“秦师父。”孟凛拉了拉嘴角,带着种可怜兮兮的语气道:“你教白烬忠孝仁义礼义廉耻,可不能做出这种让他违背道义的事。”
秦裴一怔,“我几时做过这样的事了?”
“那我与白烬都已经行了周公之礼了。”孟凛手里握着衣服打转,“你又怎么让白烬抛弃我呢?”
“?”秦裴一愣,他竟露出了副茫然的神色来。
孟凛一想,觉得秦裴大抵是没听懂何为“周公之礼”,他换言道:“那白烬把我亲了抱了睡了,可不得给我负责?”
秦裴眼前一黑,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看白烬,又瞥了孟凛,“荒谬,荒谬……”
“可白家,白家……”秦裴拿手撑着桌子晃了晃头,“你能给白烬生儿子吗?白家以后……以后就……”
“……”孟凛眨了眨眼,“儿子,儿子我就给他生不了了。”
“但是师父……”孟凛把头一抬,他带着和顺的语气道:“人活于世,百代之后,谁也不会记得从前的父辈、兄长、子女,如此说来,血脉相连,难道就只是为了死后那一盏不知能不能送到先人手里香烛吗?白将军建功立业,这世间会铭记他的人多如牛毛,正如师父当年的威名不减,总会有一盏香烛为你而燃,可这些事情生时尚不能明了,何苦要囿于百年之后,师父,生者的可贵在于携手相伴,生死与共,我与白烬,早就决心要同舟共济了。”
空气中一阵沉默,白烬这时出声道:“求师父成全。”
“歪理……”秦裴被说得语塞,只重复念道:“歪理……”
见秦裴脸色好转,孟凛跪地往前挪了几步,“秦师父,您是头一回来岭中吧,岭中可好了,您若是愿意,我特意喊人过来招待,我虽挂着姓孟的虚名,但岭中才真是能说得上话的地方,您……”
“你过来干什么。”秦裴仿佛避之不及,他收了收愤恨的眼神,却是盯了白烬一眼,“我不听你们的歪理,你们,你们就跪在这里清醒吧。”
随后秦裴起身,去把孟凛提过来的食盒拿过去了,然后一个人走到了屏风后面。
不消多久,屏风后就传出了饭菜的味道。
“……”大快朵颐的声音在孟凛耳边犹如洪钟,他回身跪在白烬对面,“不是……你师父怎么这样……”
白烬身子前倾去碰了下孟凛的膝盖,“你能跪住吗?”
“不妨事,和你一起跪拜长辈,又……”孟凛同白烬相对,他视线比划着咫尺的距离笑了笑,“又和你这样,就像是,像是成婚。”
白烬失笑,“哪有成婚久跪的。”
“从前也不是没同你跪过。”孟凛想了想,“但你师父,从前也这么凶。”
“师父严厉,你那时……”白烬不禁弯了下嘴角,“你那时好烦,明明见我受罚还要贴上来,而且还爱找我说话。”
孟凛反驳道:“我要是不贴上来,小公子万一跟别人跑了怎么办?而且我那是怕你无趣才来陪你。”
秦裴吃个饭被吵得不得安生,“吵死了,罚跪还这么多话。”
白烬给孟凛带坏已是不争的事实,他执拗得像头牛,怎么也扭不过来,秦裴被他烦死了,他当即吼道:“你们给我滚出去。”
是“滚出去”而不是“跪出去”,白烬心里一喜,师父竟还有些松口的意思了,他牵起孟凛的手就起身往外走,“多谢师父,改日再来给您赔罪。”
门给一声拉上,秦裴觉得这饭吃得没意思,他一摔筷子,谁知门马上又给推开了。
白烬不想触秦裴的霉头,可他不得不在门边道:“师父我取些公务……”
白烬飞快地在书桌上拿了几本案卷,赶在秦裴抓起手边的物什砸上门之前出去闭上了门。
***
隔壁院子,应如晦的居所摆弄得很是雅致,饶是不懂风月的江桓也觉得其中很是好看。
一开始应如晦说要请他吃饭,江桓以为是去宣宾楼摆上宴席的那种请法,谁知是应如晦亲自下厨,给他做了一桌菜。
江桓头一回觉得有些拘谨,他看着满桌的菜色,“这都是你做的?看不出来你还会做饭。”
应如晦拿起酒壶给江桓斟了一杯,“幼时母亲去世,父亲那段时间很是低落,病重之时竟念叨着母亲从前的手艺,因而我翻着母亲留下的手册,学了些做饭的手艺,只是这些年生疏久了,还怕不和你的口味。”
江桓回想了会儿自己爹伤心难过的时候,他都在做什么,又忽然觉得引得他生气的大部分都是自己,一相比较自惭形愧,但他转念一想,当不了孝顺儿子,当一当应如晦的野爹也是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