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敌叛国的罪过朝夕便传遍整个京城,这一番过场走得与前世的孟凛一样——
建昭帝得知立刻发了大火,方扶风挂着进宫走动的亲军之职,竟是个南朝奸细,抓捕通缉的文书顷刻就下了下去;太子齐恂竟也因为识人不善给追究了过错,责令其闭门东宫反省不出;连带着侍卫亲军都给彻查了一番,方扶风的亲信一干人等全给入了大狱,东宫的守卫一时换了彻底。
刑部主理案子,不成文的规矩太多了,若能逮着一个人把案子结了,向来是求之不得。方府被各方人马一齐翻了个底朝天,本来坐实罪名已是板上钉钉,除了牵扯的南朝之事,方扶风手底下竟还连着许多不干净的事情,一齐挖出了许多从前的旧案:
因着这侍卫亲军头领的身份,所行的便宜之处太多,御花园中命人毒害皇子,教唆人陷害新科状元;梅花宴上遣人混入其中刺杀太子,搅和梅花宴的意图从前经他所言,就是要让北朝再办不下去这收敛人心的梅花宴;就连楼远查了许久不曾追踪的阿芙蓉一案,竟也寻到了源头。
楼远甚至是前世的白烬,追查阿芙蓉时总会被对方敏锐地补上漏洞,一查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摸不到线头,里头竟然是有方扶风在后面控着风向,阿芙蓉本就产于南朝,沾染上毁人于无形的东西被他暗地里传入北朝流通,其行必然当诛!
……
而民间对这方扶风的口诛笔伐更甚,朝臣一日成为人人唾骂的奸细,茶余饭后的谩骂之声不绝于耳,指着脊梁骨骂他通敌叛国,连民间的话本戏曲也将他的名字写进去唱了白脸,“方扶风”一名从未如此流传甚广过。
……
孟凛看着这事后的发展,竟有那么片刻的唏嘘,从前他入狱死得快,除了牢房里那几个每日轮班的狱卒,没见着这么多人骂他,但是这些话……白烬都听到了吧?
白小将军在城中当值,路过茶楼喝口茶,里头坐的闲人都在愤世嫉俗地骂着孟凛,而他当街听了句小曲儿,里头也在换着花样将他曾经熟识的邻里骂成了乱臣贼子,哦,没准其中还有抓捕贼人的英雄唱着白烬……
但这惆怅的都是少有的时候,方扶风的事办完了,孟凛更愁的是怎么面对白烬。
孟凛自认白烬挑明心意之后他没再主动过,从前那凑上去撩拨的行径他都收敛起来了,但白小公子却一点退却的意思都没有,而且他俩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孟凛觉得自己如何做都有些不大厚道。
但近日白烬几乎宿在营中,忙着事情无暇归家,孟凛休养一番后也去了翰林院就职,两人许久没再见面,这事儿就稀里糊涂地一直耽搁着。
月亮圆了又缺,夜色浓厚,弯月如勾。
刀锋沾染夜里的冷气,像是附上了一层寒霜,转动间折射了双盛满杀意的眼。
方扶风换了青衣,一身黑色在夜里隐着行踪潜进了将军府,隐蔽的陈玄立即发现了他的所在,孟凛听到动静之前,已经是来回过了好几招了。
方扶风行迹有些狼狈,京城严防死守他出不去,羽林军日日巡视,他仿若一条丧家之犬,但他记得谁人让他成了这丧家之犬。
方扶风压刀而下,他切齿道:“喊孟凛出来!”
视线一转,孟凛已经慢条斯理地走了出来,他缓慢道:“方扶风,几天不见,混得这么差了?”
“孟凛!”方扶风刀锋翻转,横去退了陈玄几步,“我要杀了你!”
“杀了我?”孟凛站在檐角下,台阶略高,他带着些俯视道:“孟明枢让你杀了我吗?”
“你……”方扶风握刀的手攥地几近冒出青筋,他那本斯文的脸生了潦草的胡子,瞪眼起来有了几分凶恶之相,可方扶风竟是在这句孟明枢之下,缓缓将刀放下了些。
孟凛斜睨着他,夜里他只披了件外衣,慵懒道:“方大人,你只能怪孟明枢没跟你挑明我与他的父子关系,况且我好心替你开出一条生路,你怎么就一心想要杀我?”
方扶风压不住心底的火气,他隐忍道:“你无心合作,为何要掀了桌子?我自认并未做过送你入绝境的事,你怎的要如此害我?”
“我本就是如此行事,你肯喊我一句四公子,怎么……后悔了?”孟凛笑着同他道:“你不妨去与孟明枢说道说道,看看他是不是还认我这个儿子。”
方扶风握着刀柄几乎要扬刀砍去,可每一句的孟明枢都戳着他的神经,他咬着牙道:“四公子,若是王爷有命……属下定然亲自来取你的性命。”
孟凛颔首,那微弱的月光往他眼里倒映,他微笑道:“好,我等着你。”
方扶风艰难地回转身去,消失在了夜色里。
孟凛走下台阶,他推着陈玄的手将刀入了鞘,他听着院中簌簌地风吹竹响,淡淡道:“陈玄,何必脏了你的手要他性命,现如今,想他死的人还多着。”
……
半月之后,方扶风意料之外地并未抓捕归案,而孟凛已经把翰林院的差事混成了熟差,经过御花园一事,他的亲事再也没人提起过了,仿佛缓缓归于平静。
这天京城难得下了场雨来。
惊蛰雷雨,忽地将天捅出了口子,撕裂一般的轰隆雷声横空炸响,哗哗的大雨浇洒着京城。
“陛下——线报!”兵部尚书接了前线跑死几匹马得来的线报,迎着大雨奔入了皇宫。
尚书大人一头磕在御前,他衣角湿了半边,颤颤巍巍地递出了刚得来的折子,“北方……北方五部奚!五部奚出了内乱,辱玉氏一夜之际夺了木昆氏的大权,木昆氏的将军塔尔跶为保全族,竟是许了新主再起战事的誓愿,前几日塔尔跶带兵进攻河西,又是沿着山裕关派了兵马,正是冲着凉州去了!”
“陛下,和议方才过了二十年,五部奚此刻毁了合约又来入侵,遭逢如今时局敏锐,定然是狼子野心,还请陛下早日定夺!”
方扶风之事拔了南朝的眼线,宫里民间一时情绪高涨,多有同南朝敌对的风向,而五部奚多年前就是在南朝叛乱之前,于大宋北方边境生事,那时大宋左支右绌败给南朝也有此原因在内,如今时机巧合,让人不由得怀疑其后行径不轨。
又将南北两朝的时局推上了风口浪尖。
但北方边境由不得朝廷里再多加争吵,建昭帝头疼的毛病又给气犯了,兵部乃至朝中的大将全顶着大雨进了宫,外头的雷鸣轰隆连带着雨声吵得人心情烦闷。
“陛下。”禁军统帅楼怀钦为众将之首,他在前道:“微臣长子楼霄如今镇守凉州,要是五部奚过了山裕关,楼家定然殊死一战。”
建昭揉着眉心,“既是要守,朝中定是要派人前去支援,兵马粮草缺一不可,粮草……粮草?兵部可还记了上回运送粮草的时间?”
“回禀陛下。”兵部的人立刻翻了册子,“去年冬日太……太子殿下曾往北方去过一趟,押送的粮草还得……还得溯及去年了。”
“去年?”建昭帝又动了怒,“这北方的兵要打仗,如今人手与粮全要调配,你们从前都是干什么吃的?南衙如今能够调出多少人马?”
“这……”南衙新编的人十几年没打过仗了,当初秦裴撂挑子不干,他手下的人全给换汤换药地编进了北衙,如今南衙的人怕是连沙子都没吃过。
楼怀钦接过话去,“陛下,只要无人借机生事,人马并非问题,只是如今这出征将领的人选……”
建昭帝忙乱地翻了翻桌上的折子,他抬手问:“诸位将军有谁愿意出战?”
今朝的朝廷重文轻武已经好些年了,当年走了秦裴,又没了白延章,三大将军就剩了个没上过战场的楼怀钦,其他的小将派出去历练守了边境,这番竟是……无人来认了。
“陛下。”隔着几人之后,白烬稳重地揖手一拜,他在这空旷回荡雨声的大殿里扬声道:“微臣,愿意领兵前往。”
竟是白小将军站了出来。
……
***
“白烬!”孟凛进门慌忙将伞收了,大雨将他今日的官服都湿了大半,他扒着门冲屋里道:“我今日看翰林院下来要拟写的旨意,你……你要去出征?”
孟凛焦急地问完了,他今日那折子拟得一塌糊涂,如今问出话来才仿佛回了思绪。
出征……他差点忘了从前这时候白烬也是出征了五部奚……
此前建昭帝一直把白烬放在羽林军,羽林军是北衙禁军之首,守得还是皇城,不同于南衙那些来日要上战场吃沙子的将士,但世人对白烬的期许,终究还是落在南朝之事上。
白烬出身将门,他师承秦裴,又是……白延章的儿子,出征之日不过是早晚,他定然是要站在战场上证明自己,定然是要扬起这么一张大旗,才有往后白将军的威名,才能不负世人的期许和先辈的嘱托……
孟凛开门时,白烬正卸下甲胄清点着衣物,白烬年纪还小,他虽练武多年,却不是那种魁梧的身材,穿上衣服时遮住了其下的孔武有力,整个人其实带了点内敛的锋芒。
孟凛站在门口往里一望,他忽然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发觉白小公子已经长大了,他身高窜得很快,同当年十二岁那个受伤的少年几乎千差万别,如今孟凛平视过去,竟是不能直接对上他的眼了,这些日子孟凛虽觉得白烬已然长成了少年将军的模样,却在这一刻白烬释然对他笑了一眼中,发觉其中多了淡然和成熟。
原来白小公子真的是他不能随意糊弄的白将军了。
“是。”白烬微弱地笑了下,“五部奚进犯河西,明日我便要动身了。”
“这么快……”孟凛走进去,他觉得有些喉中干涩,“白烬,我还怪……怪舍不得你的。”
白烬手间一顿,他将件衣物收拾整齐了,整个人摆正了去看孟凛,“你当真舍不得我?”
“我自然舍不得你。”孟凛叹了口气,他朝白烬走过去,“你这不是白问吗?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他还好意思问。
这一说孟凛自己也卡了一下,他摸了下衣袖,“白烬,出征又不是小事,战场上刀剑无眼,我自然是担心你的安危,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我怎么也是想着你的好的,一句舍不得当然是真的舍不得。”
“那……”白烬认真地看着他,“那我可以亲你吗?”
“?”孟凛脑子一翁,“你说什么?”
“……”孟凛揉了揉脑门,“哎哟小公子,我今日淋了雨,还得回去换身衣服……”
白烬却是先抓住了孟凛的手腕,可他一把抓住的还有他的衣袖,湿漉漉的衣袖半挂在他的手臂上,孟凛的手凉的有些过分。
“……”白烬将他的手松了开来,“罢了,你回去吧。”
“白烬。”孟凛衣袖蹭着他的手,他又复杂地多想了会儿,“你干嘛对我这么好,你这会儿是不是还在想我会不会……”
孟凛猛然打了个喷嚏,“……着凉。”
“我对你好?”白烬突然往孟凛靠了一步,差点抵着了孟凛身上带的寒意,“你不知道为什么吗?”
“……”孟凛自觉这话问得就是自找的。
“那……”孟凛也没退,他抬眼道:“那你明日出征之前,我去送你。”
作话:
五部奚有历史原型但是并没有过多参考,请勿考究
时间线终于重合了这个惊蛰
啊下章会是糖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