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孟凛被劫走第三日了。
孟隐好似斩断了他所有逃走的机会,让他只能像个牵线木偶被绑在椅子上,安静地让昨日诊治的大夫又替他施了第二次针。
孟隐在孟凛第二次醒来的时候,就让人给他灌了点吃食进去,毕竟在孟凛说出孟瑶的下落之前,孟隐都不能让他死了。
等施完了针,那大夫又给带下去关了起来,孟隐站在孟凛身前打量,好似预备着继续折磨他,“今日该挑哪里下手呢?”
孟凛的衣服未曾换过,左肩的伤口处鲜血溢出来,又重新凝固,一大片的血色铺在浅色的衣服上,显得残忍又狼狈,孟凛实在没有力气再理会他了,身上的疼痛并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麻木,反而是重复又持续地冲击着他的神经,他皱着眉头强忍,却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孟隐又把手伸到孟凛琵琶骨的钉子处按了下,他欣赏着孟凛难受的表情道:“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倘若你对自己留情一些,不让自己真的哑了,还有机会能早些了断,可如今却一定要承受这些时日的折磨,孟凛啊,我还真是有些佩服你。”
“你就真的那么确定会有人来救你吗?”孟隐手上沾上孟凛肩头又渗出的血,他在孟凛衣服上擦了下手,“像你这样的人,难道不应该众叛亲离?你做这样无畏的挣扎,反倒是让我看不懂了。”
这话倒是让孟凛忽然笑了下,从前他以为自己众叛亲离,死在刑部大牢好不潦草,可这一世事事生变,他再不会觉得他是孤身一人。
他望了孟隐一眼,那眼神里竟然还带了一丝怜悯,毕竟像他那样的人,是不可能懂一双手死死拉着不让其堕入深渊的感觉的。
王府出身的几个人里,只有孟凛早早逃离了那个地方,孟隐在其中满是渴望却只能不住压抑自己地活着,孟凛回南朝的那些日子,他甚至没有见过这个孟隐,就连王府的下人也未曾提过他,他像个隐在黑暗里的饿狼,他把獠牙收在暗处,却早早备着亮出锋芒残杀对手。
说起来他残杀手足的手段,比孟凛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明明他才更像孟明枢,可孟明枢大概还要看不上他的出身,才千方百计地让孟凛再回去。
所以孟隐一定要证明自己能赢了孟凛。
这笑落在孟隐眼里就是嘲讽,他杀心忽起,又掐上孟凛的脖子,逼他后仰着头,“你笑什么?你在笑我?”
他凶狠道:“既然你这么确定有人会来,那我自然也得替你招待不是?我早就安排了人下去,只要有人敢来,只要他带你踏出这个院子,他的背后就暗箭难防,我让人连我的性命也不用顾忌。”
孟凛惨白的脸因为呼吸不过来而泛起了血色,他盯着孟隐的眼里染上恨意,孟隐偏偏就爱看他这不甘心的模样,放开他时故意放缓了语速,“就算我死,我也会拉个垫背的。”
孟隐等孟凛缓了几口气,他又把一旁桌边放的匕首拿起来,“好了,今日也该……”
“主子——”门外的敲门声忽然打断了孟隐,三声敲门之后那人直接从外面推开门,“主子,有人闯进来了!”
“是,是北朝的人马,我等还未反应过来,那些人就强行破门而入,这怕是……”那人目光往孟凛身上瞟了眼,“我们,我们的人已经去拦了……”
孟隐目光一厉,但他心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他明明当时没有留下任何踪迹,怎么会这么快查到他这里,他手里的匕首飞快地横到孟凛的颈侧,他对那手下道:“去把暗道打开。”
“是!”那手下将门阖上,快步走到屋子里的衣柜旁,他将柜子推开,一拨机关,沉沉一声动静之下,露出了后面一扇打开的暗门。
孟隐的身子站在孟凛身前,他威胁一般用匕首抵着他的脖子,“你自己想清楚,若是有人带着你出去,我必定让他背后暗箭难防。”
然后他匕首一落,快刀将绑在孟凛身上的绳子斩断了。
孟凛感觉到腰间一松,立刻又被孟隐提着身后衣服让他站起来,那已经结痂的血将他的衣服黏在伤口上,这一下几乎让他疼得撕心裂肺,连带让他想孟隐方才的话都变得吃力了许多,他的意思是……倘若有人带自己出了这个院子,他埋伏的人就会射杀了那带他离开的人?
孟凛脑子仿佛糊了什么难以思考,他只是自问了句:白烬会有危险吗?抑或是江桓?
但紧接着孟凛的耳边就出现了打斗声,“我等拦住他们,将军尽管破门!”
孟凛的心猛然一揪,将军……是白烬!
而此时孟隐骂了一句,他再无犹豫,直接拖着孟凛往暗道的门边走,孟凛被迫挪动着脚上的锁链,但他已经没了力气,哗啦一声,他好似被锁链绊倒,弯着膝盖往地上跪去,整个人几乎是被孟隐拎着拖动。
孟凛的伤口又在流血了,大滴的血落在地上,在他被拖动的地上流了一路的血。
孟隐的那个手下先注意到了地上的血迹,他在密道口跪下,“主子,不可,此刻不可进密道,里面没有别的出口,若是有人过来看到血,您进去了就……”
孟隐垂往地上的眼忽然就起了杀气,那阴郁的眉眼里好像有了些许泛红,“你故意的……”
孟隐猛然松了手,任由孟凛重重地往地上跪去,然后又抓着他后脑的衣领让他上仰着头,让孟凛的眼睛只能看到他脖间那道狰狞的伤痕,“你故意的……你早盼着有人来救你,你怎么会在乎别人的生死。”严扇厅
孟隐好似失了理智,他偏头自语:“但怎么会真的有人在乎孟凛的生死,连父亲也是更在乎他的,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孟凛好像是被他这话逼得挣扎起来,伤口是他刺的,血也是因他流的,如今竟把他的失策归到自己的头上。
但他这挣扎在孟隐眼里不成威胁,他又拖着孟凛重新回去,“好……”
他脸色阴沉道:“那看看这人,到底是有多在乎你。”
白烬的人马直接破门而入,进去就与府里的守卫打斗起来,下面掩护之下,白烬直接冲进了内宅。
府里的暗道而言,一般会设在主人常去的卧房或者书房,白烬心中一直都在不安,他在焦躁之中破开了一扇房门。
地上的血首先映入眼帘,接着他抬眼一看,整个人立马就揪心地打了个寒颤。
白烬看见了孟凛。
孟凛肩头像开了朵嗜血的霸王花,一大片的血色衬得他脸色惨白得过分,他无力垂下的手上也沾着血迹,脚上还戴着镣铐,一柄匕首横在他的脖子上,后面站着一个满眼杀意的男人。
白烬的心口疼得猝然难以呼吸一般,他立刻起了杀心,可他看到对面的孟凛望着他,他好像是吃力地对自己笑了一下,然后又费力地摇着头。
但白烬不可能此时后退,他紧紧攥着手里的剑,抬脚踏了进去。
“锵”然一声刀剑相接,白烬极其敏锐地嗅到身边的杀气,屋里那个孟隐的手下从门侧一刀砍来,白烬接下那一刀,长剑一旋直接就了结了那人性命。
白烬望向孟隐,他咬着牙道:“放了他。”
孟隐好似是惊讶了一瞬,但他不紧不慢地把匕首离孟凛的脖子又近了些,“想要他的性命?你先把门关上。”
白烬看着孟凛脖颈间的匕首,他没犹豫地转身,将房间的门给关上了。
待白烬回过身,孟隐冷笑着打量他,“你们北朝的人,不是最尚先礼后兵,你这样粗暴地闯进来,倒是叫我很是不悦。”他转动了下匕首,在孟凛脖间留下道小小的刀痕,“你很在乎他的生死吗?”
白烬的目光只落在孟凛的身上,“你想让我做什么?”
“唔……”孟隐把目光挪到白烬手里的剑上,“你这柄剑倒是看起来不错。”
白烬提着手里的剑看了一眼,他仿佛冷笑了一声,一把将剑往孟凛的脚边丢了过去,“你放了他。”
孟凛纵然没有力气,他飞快的摇起了头,他不顾脖间的匕首往前探头,要用脚够到剑再给白烬踢回去,细细的血痕越来越深,孟凛的脖间流下了细细的血线。
白烬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忍不住上前了两步,却见孟隐把手搭上了孟凛的左肩,他故意地把手按在他左肩伤口的位置,孟凛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他不愿白烬见到他这模样地扭过了头。
孟隐则是对白烬厉声喝道:“你退下!”
白烬心口疼得仿佛被剜了心,但他再不敢上前了,眼见着孟隐扣着孟凛的左肩,又将白烬的剑捡了去。
“他这伤你也看到了,琵琶骨,不过是让他疼一疼,要不了他的性命。”孟隐继而把那根匕首给白烬抛了去,他玩味似地看着白烬,“你既在乎他,那也感受一下这是如何的疼法。”
孟凛的瞳孔骤然一缩,他盯着白烬的眼睛,那拒绝的意味当算明显,他也知道白烬定然是看懂了,以孟隐的性子,他只会无限地折磨白烬,哪怕今日白烬死在这里,他也不可能会放了自己。
白烬看往孟凛的眼神好似添了无限柔情,可他还是去将匕首捡起来了。
孟凛闭上了眼,细微的利刃擦过骨头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开,孟凛忽然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嗡声,但白烬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就直接拿匕首刺进了自己左肩的琵琶骨。
孟隐顿时就笑了,他那阴郁的脸上笑起来变得狰狞,他好像尝到了什么甜头,他低头去看孟凛的反应,却发现孟凛在仰头看他。
孟凛的眼里冷冰冰的,深仇大恨也不过如此,他忽然忍着剧痛抬起了自己的左手,即便琵琶骨被牢牢锁住,他还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用手抓住了孟隐的手腕,他提剑的那只手腕。
“不要——”白烬一声喊叫的同时,孟隐竟然也慌张了,孟凛竟毫不犹豫地将脖子往剑上靠了上去。
只要他死了,白烬就不必受孟隐掣肘,他也不必再为自己受什么伤害了。
利刃割破了孟凛喉间表面的皮肤,凉意在他的脖颈间蔓延开来,但他还未割破那下面的血管,孟凛耳边竟先响起了孟隐的哀嚎声。
方才孟隐见白烬扎了自己的左肩,得逞的情绪几乎占据了他的思绪,但白烬立刻拔出了匕首,他毫不犹豫地在他疏忽的时候就动身上前,可他完全没有料到孟凛接下来的动作。
白烬那一刻心口被狠狠地撕裂开来似的,他不管不顾地在那一刻倾身上去,用那沾着血迹的匕首直接划上了孟隐的胳膊。
殷红的鲜血立刻喷涌而出,孟隐连骨头都感觉到了疼痛,若非匕首太短,白烬那一刀能生生斩断他一条胳膊。
长剑坠地的声音敲响,孟凛在扑空的那一刻几乎怔住,他仰头就见白烬拥住了他的肩头。
孟隐抱着胳膊嚎叫了声,他狠狠地望着白烬,却被白烬又是一脚踢了出去,白烬那一脚踢得够狠,直接将他踹到了后墙,孟隐还未愤恨地说什么,就已经晕了过去。
白烬无暇管他,只去看自己怀里的孟凛,“孟凛……”
孟凛的喉间还在不停流着血,他倾身的时候几乎要摔倒,却被白烬给接住了,白烬的左肩才受了伤,那血色扎得孟凛眼睛和心口都疼得厉害,他直接弯下膝盖往下跪去,将重心撑地,让白烬不再用左肩支撑他整个身体。
孟凛感觉自己眼里都模糊了,他也不知道是身体疼还是心里疼,眼泪好像止不住地在流,他艰难地抬起手,好似是触了下白烬的左肩,又轻轻地勾了下白烬的衣服。
白烬跟着孟凛这轻微的动作俯身下去,他看孟凛好像给他扯出一个微笑,他难受地往他嘴角亲了上去。
白烬的嘴唇才碰上去,孟凛就好像热烈地去迎接他,他喉中好似发出了几声哽咽,他在无声地向白烬索取。
但白烬尝到了孟凛嘴里的血腥味,他好像是燃着身体里的骨血,用着最后的气力去亲吻白烬,其中仿佛还有甘愿赴死的决心与绝处逢生的欣喜。
白烬吻了不久就将头抬起来了,孟凛伤得太重,他不敢再多加拖延,他贴着孟凛的耳朵轻声说:“我带你回去。”
孟凛闭上眼睛点了点头,但他依旧死死抓着白烬的衣服,用着他仅存的那点力气攥着他的衣角不愿松开,白烬看了看孟凛满身的血迹,他直接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了,然后盖在了孟凛身上,然后孟凛才垂下了手。
白烬用剑将孟凛脚上的锁链斩断,然后一整个将他抱起,走出了房门。
外面的将士已经基本上将人收拾了干净,白烬抱着孟凛直接走过,他冷冷地吩咐了声:”屋里还有一个,直接把人绑了带回去。”
白烬不敢再多停留,孟凛的伤势不能再有所拖延,他将孟凛扶上马,自己再要上去的时候,孟凛竟又对他摇了摇头,白烬以为孟凛是没力气再说话,他仔细辨认了孟凛的嘴型,他好似是说了“后面”两个字。
白烬会心地把孟凛往马后扶了扶,然后自己上马坐在前面,他轻声地对孟凛说:“抱住我。”
孟凛用左手贴着白烬的腰侧,又点了头。
“驾——”白烬牵着马绳,飞快要往府衙去了。
风呼呼地吹过孟凛的脸侧,他睁开眼睛再看着白烬的脖颈,他直接将脖子搭在了他的肩上,仿佛还在嗅着白烬的味道。
但他脖间的冷意越来越明显了,孟凛感觉自己的力气在慢慢流逝,连耳边的风声都要远去了。
孟凛用嘴无声地说着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听到,他在喊着白烬名字,他在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他心悦他。
可他的整个人在倏然之间一僵,即便他早已预备好了即将到来的疼痛,却还是比他想的要疼得多。
呼呼的风声里,连白烬都在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孟凛!”
“孟凛——”
一只羽箭从远处射来,竟直接穿透了孟凛的身子,没入了白烬的后背。
作话:
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前世的时候孟凛在猎场中过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