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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父亲

睚眦乱臣 我庭柯 3513 2024-01-04 09:59:02

今年南朝春日连日大雨,就连入了夏也并未停歇,江南的水患竟是生得厉害,决堤千里,数顷的田地都遭了掩埋。

宁王朱启元送贡品入京未果的消息还未等到他回京城,就已经传到了朱殷的耳朵里,南朝皇帝为此勃然大怒,竟直接一纸诏令,让他不必再回京城长乐,命他直接前往江南处理水患事宜。

这事孰重孰轻,陛下偏颇如何,在朝中也是引发动荡不少,然而正在此时,朱殷又另封了监正,入主钦天监。

这日南朝天色惨淡,明亲王府的氛围一向沉闷,近来天气越发变热,孟凛心里很是烦躁,毕竟被无端背刺,任谁心里也不好过。

他本以为朱启明不过是心思歹毒了些,起码不会过早地做些过河拆桥的事情,可这才过了不久,他就已经连孟凛的面都不愿见了,孟凛让陈玄去求见了两次都吃了闭门羹,难不成他觉得自己扳倒宁王指日可待,已经不再需要孟凛,因而如今才要做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

但不愿见他也就罢了,那日孟凛交给朱启明的丹药,他转头拿给了新任的钦天监监正,换由旁人的手交给了朱殷,成全了别人的大好前程,孟凛头一回觉得自己蠢得啼笑皆非。

孟凛今日晨起又照了镜子,他那脖颈上的痕迹已经快要消得没影,眼看天气越来越热,他穿了许多日遮掩的衣服,终于可以换下来,但他却并不为此高兴。

孟凛低头嘲笑了自己一阵,然后坐在书桌前想要翻本书来看,孟凛从前就有个喜好,翻书时从最底下的那本开始看来,他依照着从前的习惯把书摸了出来,但他一翻书页,竟然发现那书里夹杂着一张折起的纸页。

他稍微疑惑地将纸页翻开了,上面写了短短的一行小字,孟凛竟是心里倏然一动,这字迹……

“卿卿与共,早日同归。”孟凛轻声地读了出来,这分明是白烬的字迹。

他不知白烬是何时放进他的书桌里的,仿佛不期而遇地等着孟凛翻开,孟凛有些识文断字的天赋,看过几眼就能记得那人的字迹,孟凛在白烬小时候还给他写过字帖用来临摹,没想到那时对他并不亲近的白烬竟然真的会去学,致而白烬如今落笔间一些细节,孟凛尚能见到自己的影子。

如此你中有我,孟凛心里竟然升起一丝甜意来,心底的烦躁也顺而消散了许多。

也是,这世间哪有全然一帆风顺的事情。

孟凛看着那张纸笑了半天,他又把纸折回去了,然后将那本书合起来,重新放进了那一摞书的最底下。

过了不久,孟凛从屋里出来,他朝陈玄丢了一句“不必跟着”,就出了院门。

孟凛直接往孟明枢的庭院里去了。

自从那日养的狗咬了孟明枢一口,孟凛从前去日日请安的动作也停了,但他当值与喝酒的营生却是水涨船高,府里的旁人看来,这新归的四公子很有些像个白眼狼。

孟凛自然是不在乎这些说法的,但如今被朱启明背刺,他忘了自己多少还有些王府公子的身份,他也该去找孟明枢再碰碰运气,毕竟他与孟明枢还是有些心照不宣的“父子情深”在的。

孟凛一个人走到屋檐下边,庄阙依旧尽心尽责地守在外面,孟凛笑着打了招呼,“庄护卫日日在此护卫,着实辛劳,不知父亲大人今日可在?”

那日庄阙亲眼见着孟凛的面目,如今对他多了许多忌惮,礼节之下他冷淡道:“王爷身体尚未康健,此事四公子心知肚明,不知今日前来是有何事?”

孟凛神色不为所动,竟还露出了几分悲恸的模样,“自然是来拜会父亲,从前为人子不能承欢膝下已是大不孝,那日竟然还让父亲不甚受伤,为此孟凛愧疚多日,却一时未找到时间前来向父亲请罪,今日是特意前来拜会的。”

庄阙皱了眉头,那日他见孟凛锋芒已露,不知今日他是如何说出这样的话的,“王爷他……”

“既是儿子前来拜会,庄护卫也不必去禀告了。”孟凛直接上前了两步,“我自己去找王爷。”

“公子不可。”庄阙的刀立马抬到了孟凛身前,“未得王爷准许,属下不能放您进去。”

孟凛轻笑了下,他看着眼前抬起的刀鞘,直接抬手握住刀柄将其拔出了几分,他目光正视着银光刃刃,“庄护卫如此尽职尽责,但是你不妨猜一猜,倘若你不让我进去,我却要硬闯,到时候伤了我这账要算在谁的头上?”

他又把刀插了回去,“不过是去见一面父亲,我这手无寸铁地一个人过来,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值得忌惮的,就算父亲惩处,你算在我身上就是。”

“四公子……”庄阙本还要严词拒绝,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庄护卫。”

一个稚嫩却稳重的童声从屋檐里面传来,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从屋里走出,他对着庄阙与孟凛的方向站得脊背挺直,“父亲有令,让四哥进来吧。”

四哥?孟凛看着那孩童眯了眯眼,他倒忘了盘算孟明枢膝下有几个儿女,这是……孟凛想起来了,孟明枢还有一个第六子,名为孟辰。

孟凛满心满眼只有当年南朝那场大火,但那日正值孟明枢添了新子,满府大宴宾客喜乐,只有偏院无人顾及,因而那晚燃起的大火亦无人在意,他的母亲葬身火场。

而那一晚这个孟辰尚在襁褓,众星捧月地接受了无数美好的祝愿。

孟凛并未表露什么情绪,庄阙让开,他就自然地往门里走,但那尚且比他矮了半身的孟辰竟然当着他的面俯下身来,朝孟凛端正地行了一个礼,他诚恳地喊了一声:“四哥。”

被王府里其他孩子排挤了遍,孟凛竟然惊诧地皱了眉,孟明枢竟能养出这样知礼的儿子?

孟凛停顿了一会儿,他没有动手去扶他起来,只是淡淡露了个笑意,“六弟多礼。”

随后跟着孟辰去了屋里,孟明枢房里燃着香,青烟袅袅而上,散在屋里无处不在。

孟凛对着窗子,一丝少有的清风吹到的脸上,他面朝榻上的方向行了礼,“拜见父亲大人。”

他这礼竟然行得虔诚似的。

跟着一道行礼的还有孟辰,但孟凛不过弯了腰,他那六弟小小的身子竟然跪在了地上,朝着榻上的孟明枢行了大礼。

孟明枢躺在窗前的榻上,他穿着暗紫色的里衣,身上盖了条薄薄的毯子,他脸色还有些不好,二人行礼的时候他都目光落在窗户外边,而后才有些和蔼的模样对着孟辰招了招手,“阿辰过来。”

孟辰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乖巧地到了孟明枢身边,他像是没有看到孟凛的动作,轻声和孟辰说了什么,然后笑着看孟辰从面前走开了。

等孟辰从里屋离开,孟明枢才脸上一沉,他瞥了孟凛一眼,“你是遇到什么难处要来找我?”

孟明枢并没喊孟凛平身,但孟凛自己把腰直起来了,他也不客气地朝孟明枢塌边走,“父亲怎么如此想我,不过是许久没见父亲,心中想念罢了。”

“想我?”孟明枢嘲讽地冷笑一声,他端过桌上的杯子润了润喉,“本来还想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弄垮了本王下在朱启元的那步棋,朱启元虽然蠢笨,但却是个好拿捏的,本王在南朝这些年都不敢用朱启明,你竟想依靠他来上位,怎么?如今可是希望落空了?”

孟凛惋惜地叹了口气,“遇人不淑……父亲难道不是也明白遇人不淑的苦楚?”

“我明白……”孟明枢一顿,“你是说你?”

孟凛不回答他,“儿子这些年来身子不好缠绵病榻,旁的本事每涨,却学了些瞧病的本事。”孟凛直接伸手去拿孟明枢的手腕,“不妨让儿子来替父亲瞧瞧这病何时能好。”

孟明枢手一缩,他怀疑道:“你要打什么主意?本王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今日走不出这个王府。”

“我一个病秧子能打什么主意。”孟明枢的榻边没有椅子,孟凛乖顺地在他榻前跪坐下来,“父亲何苦如此为难我,您对六弟慈眉善目,可从未对我有过片刻温情,您当年对我的母亲,也是如此吗?”

孟明枢眼神里竟闪过片刻的愕然,他缓缓把手放在榻边,任由孟凛把手放了上去,“你母亲,不似你这般巧言令色,也没你这般诡计多端。”

孟凛的另一只手悄然地攥了一下,他稳着语气道:“父亲这话说得好笑,我母亲与世无争,她又得到过什么吗?”

孟明枢看着孟凛的手沉默了会儿,“你来找我,不可能只是来给我把个脉吧?我不信你的志向在于太医院。”

“父亲急什么。”孟凛静心把脉一般,“父亲不妨想一想,没了二姐,断了朱启元那条路要如何是好,至于五弟么……你自己看看他那个模样,孟阳能倚靠得了吗?方才六弟我见过了,他尚且年幼,父亲怎么不多考虑考虑我?”

“考虑你?”孟明枢躺着偏了偏身,“你是冲着杀我来的,我选你难道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孟凛浅浅地笑:“你放我去内阁,其实根本就是将我束之高阁而不用,表面看内阁是朝廷里的好地方,但实际上南朝的官员昏昏禄禄,内阁里依着血缘亲疏门系远近早已分明,只要你不提携我,我就只能每日跟着里头闲散的官宦子弟喝酒作乐,那些阁老们看都不会看我一眼,你以为我想去找朱启明吗?我如何不知道他是个狠辣之辈。”

“你本事不是多着吗?才一个小小的内阁你就看不清了。”孟明枢冷笑,“你才来了南朝多久,从前朱殷建起朝廷,的确是将门系奉为圭臬,但二十多年了,光是倚靠贵族,朝廷根本不能长久,因而才有了如今的内阁。”

孟凛认真地想了一番:“父亲是说,杨清誉。”

“杨清誉这个人不知你从北朝的案卷里看过没有,他于北朝考了三次科考,但历时十年都未能考中,第四次才终于考上,却因为得罪了从前的太监洪信,依旧名落孙山。”孟明枢啧然感叹了一声,“因而他最厌弃俗世权利计谋争斗,保举的寒门子弟在内阁里首屈一指,即便内阁权利分化,百姓眼里他却是当朝阁老第一人。”

孟凛轻轻“啧”了一声,“这位杨阁老虽是名声过人,造化却不行,儿子我在北朝的时候,可是一次就考上了状元。”

“……”孟明枢像是一时被孟凛噎住了,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把脉这么久,莫非你这医术也是空口白牙。”

孟凛叹着气把手松开,“该说的太医早已跟父亲明说,只是有些太医不敢说的,平日里心思太深伤神尤甚,尤其阴谋算计这些,我还是劝王爷早些戒掉才好。”

“你都如此说了。”孟明枢盯着孟凛的眼睛,“这话你不妨跟自己也说上一遍。”

孟凛不甚在意地起身来,他笑道:“不劳父亲费神。”

“但是朱启元,真的没来找过父亲的麻烦吗?我看他虽然蠢笨,却还有几分情深义重在的。”

“他怎么来敢找本王的麻烦。”孟明枢哼了一声,但他又偏过眼,“但本王的确跟他说,此事如果要找麻烦,直接去找你。”

孟凛皱起眉无辜道:“此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孟明枢偏身睡正了,他微微闭上眼,“有无关系,你自己心里清楚。”

随即孟明枢抬手往榻上一摸,上头有个铃铛,被孟明枢用手摇了一摇,马上庄阙就听着铃铛声进来了,对着孟凛做了离开的动作。

孟凛朝那铃铛和孟明枢看了眼,他轻飘飘地丢了一句,“父亲怎么爱使这狗用的玩意儿。”

孟明枢睁眼时目光一厉,看着孟凛离开的背影带了些杀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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