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场秋雨下得枝头现了秋意,京城南边的青山今年枫叶红得早,十月就已秋意盎然。
青山猎场是早几代的先帝定下的秋猎场地,今年得当今陛下的首肯,又扩建了些场所,青山及周围的地都被划来成了猎场,秋风里旗帜招展,看起来威风八面。
猎场完工,待工部验收,圣上的旨意一下,御驾就浩浩荡荡地移向了青山。
筹备与护卫的职责都挂在太子齐恂的头上,东宫的侍卫亲军重新选任,为防差错,南衙北衙皆出动了兵马,几乎把猎场围得固若金汤。但秋猎当日,无论是齐恂还是各方将领,都是要参与秋猎的,守卫之事基本交由下面来办。
当日辰时刚过,建昭帝还未移驾过来,各方大人臣子都已经到了场来。
看得出建昭帝此次是真的生了齐曜的气了,连秋猎也未喊他过来,只因过了两月,这六皇子还在因为婚事跟他执拗,建昭帝没有办法,只好依旧关着他闭门不出。
时辰太早,四皇子齐越打了个哈欠入座,他冲着身边的齐恂抱怨:“父皇也真是,一个秋猎而已,怎么连美人也不让带进来,我又拉不动大弓,过来打猎也太过无趣了。”
齐恂有些恨铁不成钢似的,“父皇的意思是要你收心,你大婚在即,身边还放什么美人。”
“大婚?”说起来齐越更愁眉苦脸了,他手里转着杯子,“那个五部奚草原上的野女凭什么给我……”
“闭嘴。”齐恂愠怒地纠正他,“不许胡说。”
“……”齐越不耐烦地改了口:“公主公主,我可听说是六弟不要,才推给我的。”
建昭帝几经抉择,五部奚不过北方小族,让辱玉氏的公主做了六王妃还是有些可惜,齐曜又没松口,最终还是把她指给了齐越,齐越不求上进,有他一兄一弟在,建昭帝并不对他多抱什么期望。
齐越叹了口气,“这下父皇给我指了婚,我家美人都要……”
齐越难得专一一次,他话还没说完,一句“陛下驾到——”伴着呼号与礼乐,建昭帝在浩荡的簇拥之下,登上了猎场的主位。
君臣相见,礼仪繁琐,待到各项礼节都进行完了,建昭帝命人搬出了好些赏赐放在御前当是彩头,宣布开始之前,又还忽然点了一句:“白将军。”
建昭帝今日心情不错,他等到白烬从坐中出来跪在御前,才朝旁边挥了挥手,“白将军是我大宋新将,有你在朕心中很是欣慰,上月随五部奚使者进贡的东西里有件雪白狐裘,这几日秋意浓郁,再过上几月就是寒冬,朕见其柔软,又可载白卿功绩,因而将其赏赐给你。”
旁边的内宦见着场面将狐裘呈了过去,建昭帝笑得有些和蔼,“望卿日后建功立业,护为我大宋疆域。”
那狐裘被手下接了过去,白烬拜在御前:“多谢陛下赏赐。”
赏赐完了,建昭帝宣告秋猎开始,猎场上马蹄声几乎传出几里,四散的年轻儿郎挽着大弓,驰骋在原野山间。
远山处山鸟腾飞,带着各自标记的箭倏然飞出,对准了其中的猎物。
白烬骑着马去转了一圈,抓了两只兔子,旁人以为他会大杀四方,不想他又绕回了营地来。
他这些时日忙得脱不开身,已经许久没有同孟凛好好说话了,猎杀的事情他兴致缺缺,因而又回来寻找孟凛。
旁边的小侍卫见着白烬过来,以为自己当差有何差错,紧张地牙尖打颤:“将,将军。”
白烬朝他“嗯”了一声,他见那营帐里头孟凛正提笔写着什么,周围还没有旁人,白烬便对那侍卫道:“劳烦你再替我取些箭来。”
那小侍卫松了口气,赶忙应了离开。
白烬微微挑起营帐,走进去的时候孟凛似乎投入其中,都没发现白烬过去,白将军受了冷落,不觉蹙眉,他轻轻咳了一声。
“谁?”孟凛猛然一惊,连带着手上一抖,那黑色的墨水一时滴在了白纸上,落出滴黑印子来,“白烬?”
孟凛放下笔,那纸上写了什么还没给白烬看清,他将滴了墨水的纸一把揉了,玩笑似地埋怨:“你吓我一跳,方才都白写了。”
白烬当真地有些不知所措,“对不起。”
“我只是……”白烬又认真地去描摹孟凛的眉眼,“想你了。”
孟凛真是半点脾气也发不出来,白烬打猎的一身铠甲很是英气,他打量着白将军这一身,眼见着众人把白小将军的称呼换成了白将军,他的小公子如今真是出息了。
“白将军今日又得了封赏,人人都还眼红你呢,定然想要猎场上赢你出了风头,你不去争夺你的天地……”孟凛拉着白烬去了这营帐里外面望不见的地方,“小公子,你来找我做什么?”
这般躲藏竟是多了些隐晦的意思,“是林归教我说的……”
白烬居然有些耳根红了的迹象,他朝孟凛走近了一步,“我是来……是来争夺我的猎物……”
这话说得白烬羞愧极了,他说完就是一偏身,避开孟凛的眼神顾自垂下了眼眸。
孟凛听得一怔,白小公子有时候的确直接,直接的却不是这种花言巧语,但这感觉很是新鲜,孟凛就不同了,他直接随着白烬的方向走过去,笑着对他的眼睛,“小公子,那你跟我说说,你要如何争夺?”
“……”花言巧语还是孟凛更胜一筹,白烬禁不住撩拨,那话说了好似没说,只好顺着问:“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孟凛倒是真的思考起来。
“要不……”白烬从身后摸出一只箭来,“我教你射箭。”
“射箭?”孟凛的手抚上那只羽箭,“也成。”
这厢白烬仿佛找到了个台阶下来,这营帐内按着秋猎的场景陈设,里头有个箭靶子,白烬正正就挽起长弓来,将那只箭搭了上去,然后拉开弓箭,一箭正中靶心地射了出去。
前后不过一瞬,白烬的箭术很是出色,这并不宽敞的营帐内正是分毫不偏地射中了靶心。
可孟凛对他这射箭仿佛并不满意,“白将军,你是真想教会我?”
白烬的箭术怎么样孟凛早就知道了,可他这不过一瞬的射箭,仿佛其中可教的只有挽弓、搭箭、拉弓、松手这几个简单的步骤,让人眼睛看会了,觉得自己立刻也能射中了一样。
白烬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握着长弓,又摸了支箭来,“我在军营里,也是如此教授的。”
“……”自己和军营里的人能一样吗?孟凛时常觉得白小公子不与从前一样,不知从何处学来的风花雪月,可他那学来的风情全然像是阅历久了自然习得的,缺的其实不是一点半点。
“咳。”孟凛清了清嗓子,“小公子,若不我替你说说,话本里都是如何教人射箭的吧。”
“?”白烬该不木讷的时候又很明白,他握着箭放往孟凛的手里,“原来你是想要那种教法。”
他这恍然大悟的语气反倒让孟凛一怔,怎么就成了自己想要……
白烬不着痕迹地浅笑了下,他拉着孟凛的手去握箭,又整个人绕着孟凛的身子去笼住了他,几乎把他搂进了怀里,又拉过弓一道往他手中放,孟凛握着弓箭,白烬就在外面握着他的手,白烬比他还要稍高,穿着铠甲的身子很是宽阔,这姿势几乎是从后面牢牢地将他控在怀抱里,竟是暧昧极了。颜杉厅
二人靠得很近,呼吸都要交缠在一起了,白烬靠在孟凛耳际去问:“是这样吗?”
孟凛几乎怀疑白烬开始的无知是他欲擒故纵的把戏,什么脸红害羞,白小公子一向都这么直接,要亲要抱要睡,这不,他那语气都蹭到自己耳边了,就差一口亲下去了。
但白烬没有孟凛想的后来动作,他握着孟凛的手拉开弓,那力气几乎是承担了一半,对准了靶心,然后只在孟凛耳际说了一句话,“松手。”
那箭倏然飞去靶子,却并没有正中,而是歪着射中了外围,离靶心还偏离了距离。
“小公子。”孟凛靠在白烬怀里,“你不专心。”
白烬自觉失策,怀里抱了人他竟然还不算满意,摸了箭来搭上去,“再来。”
由此白烬又蹭着孟凛的耳际,轻声地和他耳鬓厮磨。
……
可惜白烬教箭就只是射箭,他不便停留太久,估摸着外面的侍卫回来,他又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那小侍卫摸不着头脑地见他身后还有如此多箭,心里暗自感叹白将军一定是立志射得许多猎物,这才让他去多拿了些箭来,胆战心惊之际还多了尊崇。
白烬又上马去打猎了,孟凛看着白烬离去的背影,竟反而露了些难过的神情,这才又摊开纸来,写起了方才被他揉过的东西。
……
***
秋猎定的三日,第一日场面顺利,满山的兔子狐狸成了夜里的下酒菜,亮起的篝火几乎点了一整晚。
第二日天气尤其好,大早就有艳阳高照,建昭帝甚至在清早闻见了鸟鸣,当今陛下年纪大了,虽还没到入土的年纪,身子骨却到了要知天命的地步,可他晨时梳洗,听见外头叽喳的鸟叫声,竟是起了兴致,拉起先帝传下来的大弓,要亲自去狩猎一番。
“陛下,您让奴才跟着去吧。”建昭帝身边的内侍牵着马绳,一副担忧又关心的模样。
建昭帝兴致很好,眼看着已经到了巳时,他唤来人给他牵马,又将箭背在了身上,却是打定主意要一个人出去狩猎。
“你们跟着做什么。”建昭帝把马绳抽走,翻身上了马,“你们毛毛躁躁的,只会吓走朕的猎物。”
下面人不断哀求,建昭帝却是丝毫没有让人跟着的打算,“太子手下的巡防置了人来巡卫,你们退下,朕今日要亲自射只野鹿!”
“驾——”建昭帝驾着马就飞奔而去。
“陛下——陛下——”后头的内侍与侍卫跟着马的方向赶忙追了上去,可人力不比骏马,眼看着陛下就要进了林子深处,一个太监眼尖地看见了远处的楼远。
“楼少将军,少将军,哎哟……”内侍磕磕绊绊地往楼远的马边跑,“陛下……陛下,出去狩猎了,咱们这些人都没带着,还麻烦少将军赶紧跟去看看……”
“知道了。”楼远拉绳调转了马头。
建昭帝也不管身后有没有人跟上,只一路迎着风奔去,他仿佛想起了幼时骑马射箭的日子,他是先帝的弟弟,曾以为可以荣华富贵地碌碌一生,却没想先帝在倾覆之际将这帝位传给了他,守这江山太难了,难得他都忘了这纵马奔腾的乐趣。
秋日暖阳往林子里洒下,秋风吹着脸不带丝毫寒意,策马狂奔的感觉竟是上了瘾一般,让他从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上喘了口气来。
等到上了山路,建昭帝才勒着马绳放缓了些,他四下寻着猎物,真龙天子仿佛气运非凡,一头野鹿正在杂草丛里晃悠,它吃了些矮树上的叶子,又昂起头来四处张望,水灵的眼里似乎没有寻到敌意,探着头还鸣叫了声。
建昭帝放缓了呼吸,他抚了抚身下温顺的马,然后从背后摸出根箭来,搭在了大弓上蓄势待发。
他聚精会神地对准那只野鹿,鹿在吃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这时却突然响过一声风声,“呼”地一声擦过建昭帝的耳际,竟是一根羽箭从他身边射了出去。
这箭落在建昭帝几步外的草地上,没射中野鹿,却是动静太大,那野鹿犹如惊弓之鸟,立即惊恐地往树丛深处跑了。
建昭帝以为哪个没眼睛的胆敢和他抢东西,不仅没中,还吓走了他的猎物,一时火冒三丈,他转身就要发火,却只见着另一箭朝着自己迎面刺了过来。
不好!陛下心里立刻就慌了,他一眼没扫到人,就知这是有刺客要来要他的性命!
建昭帝身下的马驯得机敏,主人惊慌时不过下意识夹了马腹,立刻就移了步子,这一动正正偏转过去,那箭又射进了树丛。
建昭帝定了定神,这下他回过神来,立刻往那树林深处狂奔,可那身后的羽箭竟是紧随其后,焦灼地擦着他的衣袖从身边刺了过去。
“护驾——护驾——”建昭帝身边没有旁人,只好往这林中深处不住奔逃,一边嘴中呼喊着护驾,他喊了两句,一口喉中的痰给卡了正着,咳声一路灌满了林子。
那背后的羽箭眼见射不中,建昭帝被马带着往山路上跑,射箭的一伙人也不在林中掩藏身份了,数名蒙面人穿着掩人耳目的青色衣服,拿着砍刀就追着建昭帝的马去。
山林的路不算好走,那马忽地惊鸣了一声,一只箭正正刺着了马屁股,哀鸣时马背一甩,建昭帝给一下甩了出去,他这身子骨脊骨着地,瞬间疼得直不起腰来,不过才缓了几口气,那伙蒙面人立刻就追了上来。
日光洒在刀上刺眼极了,长刀抬起毫不拖泥带水,建昭帝费力咬牙地打了个滚,狼狈地翻了一身的渣土,才堪堪让刀从他脸侧砍下。
“大胆!大胆……”建昭帝躲过一击还没机会喘气,他惊慌地望着周围的冷光铺天盖地地朝他脸上划过,仿佛是见着了自己的死期。
建昭帝几乎认命地闭上了眼。
作话:
嘿嘿今天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