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烬去了羽林军当差,白小将军勤勉,任了新职更是每日晨出夜归,几乎在府里见不着他的面。
孟凛这才进书房读了几日书,可他只安分了几日,就丢下笔要出府去。
“那个……孟公子……”林归在书房门口端着茶水堵住了孟凛,“小将军嘱咐说这几日有些冷,让您少出去吹风,您看这天气,说不定午后还要下雪,您就别今日出去了,而且小将军的意思……您书……得读完……”
“林归——”孟凛对着林归好声好气的,“你看我来京城都好几日了,未曾出过这将军府,小将军每日忙碌,我得替他多消磨些空闲。”
“午时……”孟凛信誓旦旦道:“午时我就回来。”
“可是……”
“小林归呀,我看你服侍白小将军也累,我听闻京城里有家叫松斋的铺子卖了好吃的点心……”孟凛贴着门从林归身侧挤出个缝来,“我今日去给你带些回来。”
“诶——”林归端着茶水没手拦他,看着孟凛一溜烟地往外面跑了。
“……”林归无奈地叹了口气。
孟凛一个人就出了府去。
白烬的将军府僻静,位置也有些偏,这日天色昏暗,刮起了北风,的确是要下雪的迹象,孟凛被阵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是有些冷。
等他走远了将军府,陈玄从个拐弯的巷子处出来,他换了身便服,给孟凛拿了件披风过来。
“陈玄。”孟凛披了衣服,朝陈玄扬眉一笑,“公子今日带你去吃点好的。”
他带着陈玄直奔了熙熙攘攘的天门街。
京城的街道一向很是热闹,眼看着要下雪,街上的人反而更多了,孟凛从前走过无数次这条路,这会儿轻车熟路地停在了听月楼前。
陈玄闻着酥香味,听着招呼声,他咽了口水,“公子……今日来……来青楼吃饭啊……”
京城里的秦楼楚馆多了,听月楼只是其中一所。
“两位公子……”迎门的姑娘招呼着,轻薄的丝巾绸带染着脂粉香撩着陈玄的脖子,“听曲儿作乐寻欢,不妨进来坐坐。”
陈玄给撩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还被孟凛冷不丁一下拍了肩,差点做出下意识还手的反应,孟凛按着他的手,轻声感叹:“陈羽都成家了,往日没多关照你是公子的过错,今日带你上去看看。”
陈玄当了这么多年的暗卫杀手,往日里慎之又慎,竟是没有碰过荤腥的,一股从来少有的情绪在心头冲撞,他居然有些……紧张。
孟凛颇有风范地朝”那姑娘笑着,“那还请姑娘带路,我们找……秋筠姑娘。”
“……”听着“找秋筠姑娘,陈玄忽觉心头一沉,他早该猜到孟凛是来办正事的。
进了楼里处处音律伴着欢声笑语,给人迎面泼了一身红尘旖旎的味道,孟凛跟着上了楼,他那出挑的样貌惹得时不时有人回顾,那眼神看得陈玄一路紧绷着心弦。
“哎哟~”路上遇着鸨母,那鸨母见着孟凛就摇着扇子要上手去,被陈玄拦在了半步之外,她打量着这二人,笑得谄媚,“公子来找秋筠姑娘那可真是好眼光,这秋筠姑娘可是我听月楼里的琵琶好手,那可是连许多贵人都夸赞的,您真是……”
孟凛摸着一锭银子放到鸨母手中,也同她一脸笑着,“妈妈何须多言呢?”
“是是是……”鸨母识时务地给孟凛推开了扇房门,“两位公子这边请。”
孟凛进了屋里,等到门又关上,他脱了披风递给陈玄,里头的琵琶声断断续续的,清甜的熏香闻着让人心里犯痒。
“要见秋筠姐姐一面可真难……”孟凛绕过摆置的屏风,感叹着道:“可把我留着入京的银钱用了大半。”
“孟公子要真这么穷,奴家可就不愿再给你做事了。”秋筠的声音软得像落着云里,那琵琶应声而停,她从后面抱着琵琶出来了,“从前江老家主找我听一次琵琶,我可都是银钱照收不误的,卖艺不比杀人的勾当,生意不好做,这京城里能人可多着。”
秋筠琵琶半遮了面,稍稍半蹲给孟凛行了个礼,那琵琶后面是张艳丽逼人的脸,眼角有些上挑,像朵疏离远人的牡丹花。
“姐姐生了这么好看的样貌,张口说什么杀人,怪吓人的。”孟凛闲庭散步似的朝她走去,笑意盈盈道:“我今日可是冒着下雪的天来听姐姐的琵琶,如此真心实意,姐姐若是不留我,我可是要伤心难过的。”
“孟公子长了如此一张花言巧语的嘴,却不是真心实意的……”秋筠同孟凛坐在桌旁,她仿佛带着哀怨,“你连胭脂水粉都没想着给我带过来,心里想的都是空手套白狼之事,若非早年受过江家庇护,我可不与穷困潦倒的孟公子做这个生意。”
孟凛“哎呀”了声,“这不是如今姐姐怜惜于我嘛,我可自当记得姐姐的恩情。”
秋筠不接他的话,独独弹起了琵琶,秋筠的琵琶在京都里都是排得上号的,孟凛闭眼听着,单手敲在桌上打了拍子,期间还有人送了饭菜酒水进来。
等到一曲完了,陈玄去门边守着,二人谈起了正事。
孟凛从盘中夹了块素肉来吃,“姐姐在这听月楼里耳目通顺,我初来京城,还想问问如今京中形势如何。”
秋筠并不夹菜,她给孟凛添了杯酒,“京城里自然还是从前那样,如今陛下虽年过五旬,却像是离缠绵病榻的日子还远着,朝中太子地位一向稳健,他又得民心,若非陛下极其宠爱那位六殿下,还成不了如今两分的朝堂局势了。”
“不过我瞧着那个六皇子齐曜,也不一定就会输给那个储君太子,我听那些来往的酒客们说,前段时间入了冬,北方大雪压垮了房屋,太子齐恂亲自去了趟北边处理,那段时间可出了许多事情,其中恰好就有……”秋筠对视了眼孟凛,仿佛与他心知肚明似的,“此事京中可是谈论了好久,大家猜测那位白小将军其实是齐曜的人,这事儿若是真的,六殿下这会儿可就占了先机了。”
“北朝这个陛下,治国理政之事他其实并不通晓,他只会在权衡朝廷势力上下足了功夫。”孟凛并不爱吃听月楼的饭菜,他将筷子放下,“当初新帝即位,为了稳定局势马上就立了齐恂为太子,可那时候还没有齐曜,如今不管齐曜怎么锋芒毕露,六皇子依旧只是六皇子,太子无过,没有废除的先例。”
孟凛有些惋惜道:“齐曜若是只靠着陛下的宠爱,那可远远不够,只要他之后没能坐上那个位子,他如今的每一次先机,都是今后要往他身上割的刀子,那可是凌迟的苦楚,当今的陛下如果只是想制衡他们,却没有为今后考虑,兄弟相争,往后可是要血雨腥风。”
“这不正合了你的意?”秋筠指节握着瓷白色的杯子品了口酒,“你怕是还要在风雨里添上霜雪,才能不枉你来了趟京城。”
“诶——”孟凛睁眼否认道:“姐姐怎就要这样说我,我来京城可是奔着前程来的,存的是要攒钱给姐姐买胭脂水粉的心,下回我再空着手来,怕你把我赶出去。”
“那行……”秋筠连白眼都翻得秋水一般,“这是你自己说的,城北酥时坊的胭脂,二十两一盒,我等你下次给我送过来。”
“……”孟凛这回是真惨然地苦笑了下,“姐姐,你算算我多久没回江家了,江桓还生着我的气呢,我如今住都是住在我那个冤家的府上,白小将军手里的钱可不好借。”
“白小将军?”秋筠剥了一半的葡萄皮停了下来,“白烬如今可是京城里的炙手可热的人,你竟和他扯得上关系。”
“我与白烬……”孟凛咬着白烬的名字,他弯着嘴角向秋筠玩笑,“白小将军可是我朝中的倚靠,淮北那事小将军也算是立了大功吧,今后前途无量,我这不也跟着沾光。”
“是了……”秋筠能把孟凛玩笑的话全捡出来不听,她想着道:“白烬也是从淮北回来的,你们二人相识也不奇怪。淮北一事闹得可凶了,那个淮北巡抚胆子也是真大,但要说这事儿是他一个人的主意,如今人人心里的猜测也多,还把那位不参政事的温国公给拉出来说了许久。”
“温国公一家潜心修佛,他也是这京城里的老人了,我猜……”孟凛没碰那杯酒,反而是倒了水,他浅浅喝了一口,才道:“他应当是得了消息便入宫去了,当初让周琮留在淮北,是来于这位温国公的恩旨,这一趟入宫请罪免不了,但他一向淡泊,皇帝也应当不会追究他。”
秋筠丢了葡萄进嘴里,没好气地看着孟凛,“你都知道还来问我做什么,孟公子耳目更是通顺,我一个弹琵琶的小女子,跟你在这里谈论什么国家大事。”
“姐姐怎么还生气了。”孟凛跟着赔笑,“姐姐手里的琵琶哪里就只是琵琶了,我惜命,心里可敬着你,之前的事不是猜的就是陈玄告诉我的,这几日,这几日京中发生了何事?这我可真不知道。”
“……”陈玄插不进嘴,也不敢反驳。
秋筠面色缓了些,她又在摆弄琵琶了,一边轻拢慢挑,一边缓缓道:“近来京城里说的还不都是那个小将军,白烬现在风头正盛,眼红他的人也多着,昨日就有个人喝醉了酒在这楼里疯了好一会儿,我记得那人……好像是叫司马平。”
“司马平?”孟凛不作别的发表,只继续听。
“他也是在羽林军中任职,大概是那位小将军新官上任,一把火烧到了他身上,说是借着什么由头打了他一顿,他昨日花了好大一笔银子,喝醉了酒,当着整个楼骂了白烬好大一通,连楼里的妈妈都拉不住,看来是梁子结得大了。”秋筠指间不停,“这位小将军年少,势头也猛,就怕他分寸尚欠……”
秋筠不往下说,弹着琵琶哼了小曲。
孟凛眼皮微沉,思索着什么……
等到曲子完了,孟凛从怀里拿了个纸条出来递给秋筠,“今日不过寻个时间来见见姐姐,这纸上有些人名,还请姐姐记了便烧掉,若是遇上他们的事,想让你帮忙留意一番。”
秋筠拿在手上打开,她看了一眼不禁抬手舒了舒眉,“你这是……要……”但她又摆摆手,“也罢,我管你做什么,就怕你高看了我,这些大人物,哪里是我见得着的。”
“姐姐这就是妄自菲薄了。”孟凛站起身来,他弄着衣服,“夜雨琵琶,太常寺你也进得,若不是你敛着锋芒,听月楼都容不下你。”
“我一个风尘之人,哪里能去得了太常寺。”秋筠脸上无色,她将琵琶摆在旁边,脚步轻盈地拿着纸条去灯盏旁点燃了,“孟公子行事可要当心,京城里处处都是豺狼虎豹。”
孟凛抬手朝她作了个揖,“多谢姐姐挂怀。”
“这就要走了?”秋筠看出孟凛的意思,“你菜也不吃,酒也不喝,像我亏待了你。”
“这哪能。”孟凛拿起那酒杯碰了一碰,又放下了,他失礼地笑了笑,“今日废了口舌才出来的,喝了酒,回去可能要挨骂,家中,家中……”
孟凛恍惚有些发愣,他咂舌了下,“我京城里还没家呢。”
秋筠听他这么说,阴阳怪气地送客了,“我这还指着生意,沾了穷酸气可不吉利。”
“……”孟凛转头出门,见着陈玄站那儿怪可怜的,孟凛从他手里把披风拿走了,又拍了拍他的肩,“陈玄呐,公子也不诓你,今日你就不用跟我回去了。”
孟凛道:“你秋筠姐姐是风月场的老手,让她跟你说说,来这儿都能吃点什么好的。”
“……”陈玄这会儿发了愣,“公子……”
公子已经顾自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