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一乱,六王府的人这才动了,一支私兵从王府冲到街上,径直朝着宫门奔去。
下钥的宫门因为禁军出宫还在缓缓阖上,“吱吖”的关门声中却忽然掺进了沉声的闷响,几只羽箭伴随着马蹄踏响,在暗夜里倏然射上了宫门。
那几箭带来的停顿之下,六王府的兵卫支起长枪,顶住了即将阖上的宫门,那守城的侍卫如临大敌,“逼宫叛乱,你们是什么人!”
“休要胡说!”六王府的人骑在马上,用长枪扫着宫门处的进攻,“城中动乱,我等奉六殿下之命入宫护卫,你等休要阻拦!”
“不可能!”宫门寸步不让,“六殿下未出宫门,你等何时来的命令,无诏入宫等同谋逆,你们好大的胆子!”
“太子殿下的侍卫亲军尚能入宫护驾,我等自有命令在身,如若阻拦,只好得罪——”
手持长枪的护卫将宫门撬开了一个口子,但源源不断的护卫仿佛早做了准备,鱼贯而出地将宫门一线牢牢守住,将那宫门处围得犹如铁桶。
宫门高处挂了皇城的旗子,旌旗猎猎在夜风里飘荡,齐恂就站在这高处看着城中动乱。
“以卵击石。”他漠然地望着城中点亮的火把,那砍杀的声音仿佛从远处飘来,在他耳畔回荡,“六弟啊,今夜你这计谋用得妙,可你身边无人,如何能赢得了我。”
如今城里都是禁军的人,他们奉了齐恂的命令前去阻击,而宫中的护卫已经被齐恂牢牢把握,今夜只要齐曜的私兵攻不进来,齐恂就可以坐实他们谋逆的罪名。
“如此场景……”齐恂转身,示意身后的谢化跟上,“也该让我六弟一同来看看,否则来日定下罪名,他就没有机会再来看了。”
这些日子齐曜一直被软禁在中德殿内,每日除了送食的内侍宫女,旁人都见不到他。
昏暗悠长的长廊尽头,殿中的灯烛已经熄灭,打灯的侍从引着齐恂到了殿门,由两边推开了殿门。
那里头恍惚吹了阵风,齐恂停顿了一步,身后的谢化一抬手,后面的侍卫立刻会意地上前进门,脚步声立刻灌进了殿中。
齐刷刷的刀声拔出,这殿中掌起了灯烛。
齐恂等到殿内明亮才踏进了大殿,但里头平静得仿佛无人,唯有重重帘幕之后的床帘,些微地抖动了下。
齐恂的脚步声在殿中响起,离着那帘幕愈来愈近,他朗声道:“本是不想打扰六弟安眠,但是猜想今夜,六弟应当也没有安睡才是。”
他仿佛等了会回应,但那帘幕之后,并没有什么动静传来。
齐恂好似耐心有限,他往身后示意,一个内侍快步走上了前,颤着手就去掀那床檐边上的帘幕。
但他的手才刚触到那帘子的边角,一只手忽然从里面伸出来,将那帘子拉住,那内侍给吓得一惊,立刻弯着膝盖跪了下去。
里面那只手似乎是死死扣上了帘幕,那内侍抬首犹豫了会儿将头磕在地上不敢再去下手,齐恂看了会儿,拦住了身后就要上前的谢化,他亲自走上了前。
“出来吧。”齐恂站在帘幕外朝里道:“再等下去,六弟就见不到你手下那些人为你鞠躬尽瘁了。”
齐恂落下话音等了片刻,但里头的安静让他忽而发觉有些不对劲,齐曜的性格从来不是藏头露尾,怎么如今?齐恂额角一跳,他直接抬手一把将帘子扯下。
并不结实的帘子“哗”的一声落下,里头那只手好似忽然受了惊,赶忙收了回去,但一声不大的惊慌声还是从里面漏了出来。
齐恂眼里顿时就冷了下来,那帘幕落下的虚影后面,现出了一张有些失措的脸。
那花枝乱颤的容颜在齐恂眼里头一回犹如眼中钉,他几乎咬住了牙关,“萧仪锦。”
那床边坐着的竟是萧仪锦,她穿着齐曜的衣服,马上在这惊慌里回过神来,很是小声地喊了一声:“表兄。”
齐恂攥住了手,他朝萧仪锦走过去,生硬地问:“齐曜呢?”
“殿下……”萧仪锦让自己镇定下来,支起身直视齐恂道:“殿下走了,如今大殿之中,只有我一个人。”
“你一人……”齐恂眼里全是冷意,他站着略微俯视萧仪锦的眼睛,“你是如何过来的。”
萧仪锦在这视线下忽而闪躲,但她坦言:“是,是我迷晕了姑母,又扮作送食的宫女,这才进来找寻殿下。”
齐恂冷笑了声,“好一个勇敢的萧家女儿……”
“为了一个齐曜……”齐恂脸上的怒意愈发明显,他咬着牙道:“你把我萧氏一族放在何地?”
“萧家……”萧仪锦垂眸念叨了两声,可她思量之后,不惧一般又抬起头来,“表兄既知道我萧家一族的荣耀,又为何要做如此残害手足之事?”
她与齐恂对峙了片刻,冷静地朝齐恂身后看了一眼,那些明晃晃的刀剑仿佛扎着她的眼睛,“今夜殿中的刀兵不是为我而来,乃是为了殿下。”
“没错,就是为了齐曜。”齐恂气恼地上前抓住了萧仪锦的一只手腕,拉着她往大开的殿门外看,“今夜齐曜罪犯谋逆,我今日来就是要带他去看看自己的下属是如何逼宫叛乱,怎么六王妃也要去看看吗?”
萧仪锦给他拉得不甚摔在地上,可她壮着胆子抬高了声音:“如若不是你将殿下软禁,今夜城中如何会有如此动静?”
“这些事你都知道了。”齐恂的手添了些力气,他垂眸看她,目光冷然,“原本接你进宫,是想让你远离是非,可你竟然如此不识好歹,你那一心护着的六殿下,还不是丢下你一个人在此时逃跑,他又对你有什么真心。”
萧仪锦愕然地思量了片刻,她又凄婉地笑了,“今日殿下根本不愿我替他留下,若非我以性命相逼,殿下如何也不会留我一人。”
萧仪锦手腕上褪了血色,她抬头劝道:“表兄,你收手吧,今夜手足相残,本就是有违天道。”
“手足……”这话仿佛是冲击了齐恂的心弦,他阴冷的眸子在那晦暗的灯烛下显得有些可怕,他松手任萧仪锦摔在地上,冰冷地开口道:“把萧仪锦拿下。”
看着身侧两个护卫抬刀将萧仪锦架起,齐恂睨了她一眼,“那我们去看看,你的殿下,到底是有多在乎你。”
宫外交兵的战火立于宫墙之上就能看得分明,几个人影站在宫墙上,眺望着城中的方向。
“殿下别看了。”楼远站在齐恂身后,他的目光落在远处,“如今禁军出宫,宫中的守卫只有此时才最松懈,城中的血债,我们也该替他们找回来。”
齐曜回过头,高楼的风往他衣角略过,他沉声道:“走吧。”
两人下了宫墙,暗夜里避开宫中的侍卫,朝着西苑的方向去了。
一路上楼远飞快地对齐曜说着:“白将军早猜到京中可能出事,因而将南衙将士留了一支给我,那日前往城外,在重重护卫的陀安寺外,其实我带了人又去围了一重,那短短五日之内,陛下绝不可能离开过寺庙,但其中发生了什么,就连我父亲也并不清楚,太子的人那时来得太快,陛下的踪迹尚且没有仔细找寻,就让人接手了禁军,这事情来得太巧了。”
“其中的内情,怕是只有当时跟在陛下身边的侍卫亲军知晓一二。”楼远看着前方一队巡逻侍卫经过,拉着齐曜低下了头,“但如今宫里的侍卫亲军被齐恂的人换上,与当初的人根本不是同一批人,此前的亲军首领,如今因为失职,被软禁在了西苑的侍卫所里。”
“陈羽的轻功好,他已经先行摸过去了。”楼远示意齐曜跟上,“如今只有将亲军将领救出来,调动陛下亲军的力量,才能与宫中齐恂的人有一战之力,此事……”
“我知道。”齐曜跟在楼远身后,他功夫不足,却也走得小心,“你们为我出生入死,说服于将领的事,交在我的身上。”
不消多时,几人就赶到了西苑,接头处陈羽摸过来,他把一把钥匙朝楼远抛过去,“外面的人大多都处理了,但里面那个人不认识我,事情只能你们来办。”
“有劳阁下。”齐曜朝那西苑的大门看了一眼,他低头端正了身上的衣物,就步履坚实地走了过去。
楼远往陈羽肩头拍了下,“你行啊你,但你从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啊?哪里来的这样的能耐。”
陈羽垂了下眼,“出身江湖。”
这话就是不愿多说,楼远也不多问,跟在后面进了西苑。
为妨建昭皇帝如今的病况传出去引起轩然大波,这侍卫首领只被罢了职关在此处,如何处置他的诏令并没有下来,连同被换掉的侍卫亲军,也一道都还留在西苑里,以妨他们归去在城中传扬消息。
侍卫亲军的于将领此前其实受过齐曜的恩典,齐曜出面说服几乎轻而易举,这位于大人心里也明白,倘若陛下在寺庙之中就此丧命,等到掌握大局的齐恂登上大位,届时追究起来,侍卫亲军的失职罪责,谁也逃脱不了。
等到那时候再清算罪名,不如如今跟着齐曜先殊死一搏。
西苑里的人头攒动中仿佛带了拼死的决心,如今陛下生死未卜,却无人可以面见,众人打的旗号,是齐恂挟持陛下,以侍卫亲军本职之责,护卫君上。
夜里举起的火把从西苑一路燃向皇宫的中心,但长蛇一样的队伍又从宫殿奔向西苑。
两支队伍正在途中相遇,齐曜与齐恂分别站在前头,势均力敌对了多年的皇室兄弟,终于在刀兵相向时站在了对立的一面。
齐恂望着对面的六弟眯了眯眼,事情如他所料,身无依靠的齐曜只能去找侍卫亲军的将领,他带着人正往西苑走,就与他们狭路相逢。
齐恂握着刀兵,从刀鞘里拔出了些许,“齐曜,聚众叛乱,你可是好大的胆子。”
那亲军的于将领先行开口:“齐恂,你软禁皇子,挟持陛下,乃是你叛乱在先,今日六殿下在此,就是为了拨乱反正!”
“拨乱反正?好啊……”齐恂略微偏了偏身,他身后看不见尽头的侍卫乌泱泱一片,“你们这么几个人,要用什么和我相争?”
楼远站在齐曜和于将领身后,他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殿下只需拖延时间。”
那于侍卫好像是受了意,立刻就搬出了武夫行伍之人的脾性,“呸,人多势众又有何用?就你空口白牙,我等就是身死,也不愿见你得了势!”
齐恂不听他这说法,他抬了抬手,身后的人立刻把萧仪锦押了上来,他颔首看向齐曜,“六殿下抛下发妻独自离去,可是有些凉薄了。”
“阿锦。”齐曜的脸色立刻变了,他上前两步被后面拉住,“阿锦与此事无关,你放了她!”
“无关?”齐恂冷着眼摇了摇头,“她都乐意替你身死,你夫妻一体恩爱之至,又岂是无关?”
齐曜还要开口,直接被那于将领抢了先,“齐恂,这六王妃可是你萧家一族的血脉,你竟凉薄至此要拿她开刀,你如此无情无义,又岂能惹人追随!”
齐恂却是冷冷瞥了他一眼,“如若六皇子愿意此时放下兵刃束手就擒,阿锦自然还是本宫的好妹妹。”
“殿下不可!”萧仪锦脖间架了刀,她略微上前的动作就被齐恂的护卫按在了原地,却还使劲地摇了头。
齐曜手间的刀被他紧紧攥着,手上几乎现了青筋,楼远即便此刻担心萧仪锦的安危,却也此刻在齐曜身后摇了摇头。
“殿下……”于首领见齐曜犹豫,心里竟慌了一瞬,“殿下不可,我等性命可都还挂在殿下身上。”
两旁的话都在齐曜心中盘桓,竟在他心里打了难舍难分,他还在犹豫之机,那夜色里,竟又传出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太子不在乎表妹的情谊,可还在乎亲弟弟的安危?”
火把的光亮照清周围,一个女子从暗夜里缓缓走出来,她手里拿着一支锋利的金簪,指向了怀里人的脖颈。
“二哥,二哥救我……”齐越哭丧着脸,他被身后的女子勒住脖子,朝着齐恂求救,“谁知女子都是毒蝎,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火光照出一张艳丽的脸,她一身红色的衣服,像朵盛极了的牡丹花,手里的簪子紧紧压着齐越的脖颈,她软绵绵的声音里却是忽然一厉:“住嘴!”
“秋筠?”齐恂盯着她的那张脸,那模样愈发在他眼里深刻起来,他冷笑,“看来本宫还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今日的六王妃与三侧妃,都是我亲自诏进来的。”眼擅婷
秋筠挟持着齐越,径直走向了齐曜那边,他与陈羽略微对视了眼,心照不宣地点了个头。
齐越还在哭诉:“二哥,二哥我这些日子可乖了,你救救我,我再也不惹是生非,再也不给你添麻烦了……”
齐恂额角的青筋有些跳出来的征兆,“别哭了。”他心乱如麻,看着齐越有了些许的犹豫。
他虽是宫中的皇子,却后妃不是母亲,皇帝不是亲父,唯一关联的,是因为他乃先皇后所生,他身上留了萧家的血脉,哪怕他和齐曜没有血缘关系,这齐越却是他看着长大的弟弟。
陈羽拔出刀,替秋筠接手了齐越,齐越看着明晃晃的刀更是害怕,他腿软得厉害,忍不住望着齐曜,“齐曜,我也是你的亲哥哥啊,你怎么忍心,忍心挟持我!你们,你们这是叛乱啊……”
亲哥哥……齐曜和齐恂心里都闪过了这句话,齐恂忽然目光一冷,是啊,齐曜和齐越才是亲兄弟,他不是。
齐恂不再犹豫,他把手一挥,冷漠地下了命令:“全都拿下。”
拔刀的冷光四溢,每日清扫的宫道上,流下了多年未见的血光。
忽而在这砍杀声里,宫外的方向中传出了一声炸响,那声音吸引目光之时,天上竟然伴随着流光溢彩,宫墙外面,居然有人放起了烟花。
楼远忽然在这烟花里喊了一声,“援兵将至,诸位撑住!”
援兵?齐恂惊诧了阵,齐曜哪里还有援兵,他立刻在护卫下拉住谢化,“带我回父皇的寝殿。”
留有几乎对等的护卫,其余人护着齐恂往回头去了。
在这乱兵里,齐曜终于找回了萧仪锦,他在身边的护卫中紧紧抱住了她,仿佛再也不想再与她分离。
陈羽手中无暇再管齐越,可齐越竟然没在这乱兵中逃走,而是冲着秋筠的方向朝她扑过去了,“美人……”
他眼底的眼泪不像装的,腿软也是真的,可他还是抱住了秋筠,仿佛委屈地丧气道:“我二哥,二哥不要我了……”
秋筠望着齐恂远去的方向眼里藏着恨意,但他又低头看了眼齐越,她手里的簪子倏然坠地,她没有想到,齐越竟然真的愿意将性命交托在她手里。
齐越被齐恂软禁了多日,饶是他不务正业,也知道齐恂所为有违道义,他多少还赌自己在齐恂心里有些地位,就让秋筠拿着自己去与齐恂交换,他也想自己的二哥还有回头路。
齐越还从秋筠那里知道了当年暮云失踪的真相,他不敢相信,一向对他好的二哥怎么会对一个他身边的宫女下手,从前宫中无趣,他幼时只有这个叫做暮云的宫女逗他开心,可忽而一日暮云不见了。
秋筠说是齐恂杀了她,他不信,他二哥对他一向要好,他眼中的二哥是个堪当大任的慈悲人物,他怎么可能会伤人性命。
可如今对敌当前,他二哥连他的性命都不要了。
他在这刀兵里流的眼泪,也是在哭泣这逝去的兄弟情深。
齐恂带着人直奔宫殿,但未在殿前,他就听到了密集的脚步与刀兵擦甲的声音。
他身侧的人紧紧围着他,齐恂颔起首,他望着远处的方向,辨认这那来人是谁。
火光下人脸变得虚实不清,齐恂觉得自己有一刻花了眼,他竟然在那乌压压的人头之前,看到了白烬。
白烬是夜里方才进城的,楼远让人截获了城外与城中的暗报,让白烬回京的消息阻隔在了京城之外,今日的行动沟通各方,是早就等着白烬进城的动作。
外面的烟花就是信号。
白烬带了几乎一半的大军回城,城中已经乱了,他勤王的名义之下城门口不敢阻拦,甚至期望白将军带兵稳住城中叛乱,。
可那些逃窜的兵士竟在白烬入城之时,直接并入了白烬的大军,浩荡的队伍入城,直接奔着宫门去了。
白烬与齐曜的私兵一道进了宫门,与齐恂的侍卫亲军相逢在了宫殿外面。
白烬怎么会回来?齐恂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南朝大军尚且压兵前线,白烬,你为何回京!”
“京中动乱,陛下病重。”白烬带着人继续前行,“我等来此勤王。”
从前确有臣子前来勤王的先例,可如今南朝还有战乱,齐恂逼问:“那前线该当如何?!临阵逃兵,白将军,那可是死罪。”
“此事就不劳殿下担心。”白烬冷冷地拔着剑,“齐恂,你我的恩怨,如今也该了结一下了。”
白烬这话一出,谢化立刻就越过齐恂身边,提刀对白烬冲了上去,“殿下先走——”
齐恂身后的侍卫亲军也救主一般跟随而去,身侧人影闪过,面前就是刀兵撞响的场面,齐恂却在原地握紧了拳。盐扇厅
他心里明白,白烬入京……他就大势去了。
齐恂以为他占据宫闱,这一日他必定会胜,无论宫外还是宫里打着怎样的幌子动乱,都改变不了他今日的胜局,可他竟然没有接到白烬归京的消息。
白烬与谢化厮杀在一起,谢化仿佛做了必死的打算,每一刀都分毫不退,连那撞响的刀口都擦除了剧烈的火星子,他要替他忠于的太子而战。
白烬也不能退,他等了多年的国恨家仇,前世他归于天地,他在背叛中不得不重来一遍,他那到死也未能报得的家仇,白家未能洗刷的冤屈,他要在今夜与齐恂了结。
人数上几乎悬殊,这一场对战早就分输赢,白烬一剑划破了谢化胸前的衣襟,他身后的将士将他整个人用刀支起,狠狠压着他让他跪了下去,谢化不甘心地抬首一眼,可他瞳孔一震,他的殿下竟然在原地没有离去。
齐恂不愿灰溜溜地逃走,他昂起头等着白烬将他手下侍卫拿下,又在原地等着白烬过来。
“白将军。”齐恂冷冷地笑着,“好计谋,你是早防着我的动作,早就做了今日的打算。”
白烬抬起剑指着他脖颈的方向,“血债血偿,你该料到的是这个。”
齐恂支起脊背,他望着并无星月的天空看了一眼, “我至今还是不懂,你为什么要选齐曜?”他再低头时脸上一切败落的影子都扫除了,“我,哪里不如齐曜?”
“他耽于儿女情长,年纪尚小,朝堂诸事他都不如我,为何他能上位做这个皇帝?”齐恂伸出一只手来看了看,“明明本宫才更合适坐上这个位子,这世间优柔寡断之人难成大事,大宋在他手里,又怎么能开疆拓土?”
“你选他,难道……”齐恂恶狠狠地盯着白烬,“就是因为我身上流的血吗?”
白烬与他对视的时候瞳孔动了动,但他对齐恂这话出奇地生气,他好像在压抑着心里的情绪,“是,你懂何为收买人心,如何杀伐果决,可是齐恂,从你为了一己私欲党同伐异之时,你早已就配不上这个位置了。”
“白家一心忠贞,更是你……”白烬不忍地停顿了道:“可你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栽赃陷害,白家满门皆因你而死,江湖里的宁家又做错了什么?满门的性命就葬送在了你手里,冤冤相报,赵家家主做了你手里的刀,又可曾有什么好的下场?”
“你若觉得这些人命无关轻重,还有……”白烬提着剑一步步逼近了齐恂的喉间,“朝廷早就明令禁止私矿,周琮手下的金矿去往何方,那矿山立于淮北又有什么旁的害处,这些你心里应当清楚,在者我于前线出兵,万千将士的生死皆系于此,可你让人卖了我朝动向,难道你的大计,就要让我朝将士跟着葬送在你与朱启明的交易中吗?”
“此等非为私仇。”白烬一字一句:“乃是国恨。”
齐恂偏了偏头,他在白烬这话里竟然笑了,“你又当真心里只有国家吗?白将军,你就真的了无私念,一心想要做个万世忠臣?”
白烬停顿了一瞬,他心里没来由地好似刺痛了下,但他手里长剑不动,“齐恂,你今日没得退了。”
“没得退了……”齐恂将这话默念了两声,他忽而狂笑起来,“白烬,你也是怕的吧?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死了?然后带着一个秘密一同离去,然后你就能替你白家雪耻,但我偏……”
齐恂的话还没说完,但他喉中的话忽然一哽,他身前忽然就红了一片,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随后不能控制地缓缓倒了下去。
他身子背后,露出了一个人,是陈羽。
陈羽望着白烬道:“公子说了,这个人不能留。”
白烬的喉间忽然塞住,齐恂身世的秘密,从此真的在世间埋没了。
闹了几乎一晚的京城终于有了结果,前一日就有了太子齐恂占据宫闱的传言,他于争斗中成了输家,这一夜的战火也就冠在了他的头上。
太子逼宫不成,反倒是被白将军入京勤王扭转局面,护卫了被软禁的三皇子与六皇子,而当今陛下身患重疾,依旧还在救治之中。
白家的事情也还未果,如今将白烬的身份撕下显露于世人面前,朝廷里的微词一时散了满天,可这时六皇子齐曜出面,拿出了北方五部奚塔尔哒亲笔写下的文书,当年的事实为齐恂栽赃陷害,又在那一夜演出的逼宫的戏码。
史书历来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白烬入京勤王,如今大军还在京城,没人敢不给他一个颜面。
但白烬依旧还要带着大军离京,前线战局并未结束,他还要去南朝,接回他的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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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境内,归州城中。
伴随着白烬带走一半的大军,南朝的兵马竟然也退了一半,传闻其中主事之人做了决定,要带着大军护卫朱启明的尸首回京。
但归州城中的北朝将士却在南军启程的后脚开始了进攻。
白烬已然离开,江桓跟着孟凛南下,这城中主事之人换成了应如晦,可他不是领兵打仗的人选。
城墙之上,一个人缓慢地走上了城楼,他身形有些伛偻的征兆,头上生了银丝,胡茬已经混了花白,可他是步履坚定地上了城楼。
北军这一日比以往哪一次都要气势如虹,因为如今领兵的将领,是秦裴。
秦裴在岭中接了孟凛让江桓代笔的信,秦裴一向是看不上孟凛的,可孟凛于信中竟然晓之以理,秦裴已经埋葬多年的热血,生生在这时节,被孟凛挖出了一二。
何况白烬回京是要了结他白家的恩怨,此时能在此出征之人,只有秦裴。
当年的秦大将军令众人仰望,他犹如一座丰碑,被人用刀剑戳得残缺不堪,可那依旧是北朝将士仰望的丰碑。
如今秦大将军归来,犹如这一战,已然见了曙光。